《人的奴役与自由》第62章


美是美感的幻象,还是一项真实?我以为,问题的症结在于“主观的”和“客观的”这两个术语使用得相当含混。
美感不是对某一客体化的世界秩序的被动感受。就客体化世界的特点而言,它不认识美,于其中仅存有扼杀美的机械化。而美恰恰在于拒斥和突破客体化世界,脱出它的决定论。人即使对自然产生美感,也不是被动的反映,其前提也必须是人的创造行为。美如同真理一样,在主体性中,不在客体性中。客体性中没有任何美、任何真理、任何价值。若按传统美学对虚幻性的解释,那么美就更少主体性。主体性指真实性,客体性指虚幻性。以更深刻的观点看,任何客体化的、客体性的(东西)都是虚幻的(东西)。客体性即异己性、抽象性、决定化性、非个体性。
美不属于决定化世界,它脱出这个世界而自由地呼吸。客体的美正是美感的幻象。
从过分天真和实在的意义上来解释美与美感主体的关系,这会流于肤浅。美不能从客体世界进入人。美是对客体化世界的突破,是对世界的转换。美要消解世界必然性的重荷和畸形。在此,人彰显主动性,不彰显被动性。宇宙的美维系于人的创造行动。在客体化的自然与人之间矗立着人的创造行动。那些创造诗歌、戏剧、小说、交响乐、绘画、雕刻的伟大艺术家总是主动者,总焕发主动性,以消解世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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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并拒斥物质。
美感被动性的诱惑与奴役同主动创造者无缘,同消费者有缘。美凭藉精神的挣扎进行阻断和突破,但这并不导向静寂的观念世界,而导向以人的创造行动所迎来的转换了的世界,导向充满奇迹的世界,导向自由。
世界不是一个给定的和谐美好的世界,处处发生着混乱与和谐的争战。人个体的形式美无愧于宇宙进程的极致。它从来不滞留于僵死的物质性,不是一块静止的材料,而是不断地运动和变化着,它甚至就是一种主动的抗争。美经由混乱和消解混乱来为自己奠基。没有混乱作为母床和背景,就没有宇宙之美。没有混乱,就铸不出艺术创造的颠峰——悲剧,也铸不出唐。吉诃德、莎士比亚、浮士德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人攻克混乱的胜利,即是攻克美感的和机械的胜利,亦是自由攻克必然性的胜利。仅重大的胜利才关联于美。美不仅是沉思,美还是创造,是以创造行动拒斥世界奴役。美是人与人的合作,以及人与上帝的合作。
艺术中的客体化问题很复杂,这种复杂多半归咎于美学术语一向含混不清。
究竟该怎样审视美感诱惑与奴役中的客体化呢?这还关联于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问题。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均奴役人。
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不仅关涉美感和艺术,也关涉人的整个灵魂结构和世界观。
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在艺术上的区别是相对的,有条件的。在古典主义的艺术中有浪漫主义因素,在浪漫主义的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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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中有古典主义因素。
艺术的伟大创造者既离不开古典主义,也离不开浪漫主义。不能把莎士比亚、歌德、列夫。托尔斯泰简单地划归某一“主义”。
我现在感兴趣的是“古典的”和“浪漫的”哲学问题。
这关联于如何审视客体与主体、客体性的与主体性的问题。
古典主义艺术称自己是客观的艺术,可以趋达客观的完美,而把浪漫主义艺术判为主观的艺术,无法趋达这种完美。
注意:此处将“客观性”几乎等同于“完美”。我以为,不论“古典的”或“浪漫的”均可能是一种诱惑,因为创造艺术作品的创造行动可以朝向完美的容体化,可以离开创造主体。
古典主义艺术认定自己能趋于最后的完美,但在这里,创造的结果也许是完美的实现,也许创造的结果和创造的主体是隶属于分等级的客体秩序。这种古典主义的诱惑是奴役人的形式之一。这是精神异化自身,主体的进入客体化的秩序,无限的消逝在有限的之中。
浪漫主义拒斥古典主义的这种诱惑。浪漫主义意味着主体的与客体的断裂,也意味着主体不想成为客体的部分,而要去拓展主体世界的无限性。在客体化世界和有限中不可能趋达完美和圆满,但创造的结果却总被人尊崇为比它自身更伟大,以为于其中可以进入无限性。为着解救主体,为着人脱出客体化世界的种种有限形式,为着人脱出唯理主义——导向客体的存在的观念和普遍的观念,浪漫主义在自己的寻求中进行了抗争。但浪漫主义自身也能成为诱惑与奴役。解救主体是为着主体的创造生命自身的价值和主体的创造生存的价值,这是挣扎。浪漫主义的真理也正在这里。但要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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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体性也可能成为人自身的封闭性,从而阻止人与真实性的交往,使人沉溺于艺术的激情状态,受自我的奴役。无限的主体性也许启迪生存意义上的真实性,也许演为幻象。浪漫主义者极易被美感幻象俘获,这是浪漫主义的另一面。治疗浪漫主义主要不依靠古典主义,而依靠朝向真理性和生活真理的现实主义。
《圣经》不是古典主义,也不是浪漫主义,而是宗教意义上的现实主义。
“现实主义”与“客观性”的含义完全不同。
《圣经》是启示的书,因为其中没有客体化,没有人对自身的异化。一切启示都脱出客体化过程。客体化遮蔽启示。真实性不能在有限之中趋达圆满,虚伪的古典主义遮蔽了真实性。
19世纪的俄国文学已逾越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从而进入更深层次上的现实主义。它证实人-主体的精神挣扎和导向客体化的创造悲剧,也是对更高的创造生命的探求。
19世纪俄国文学的人性和伟大正显示在这里。
古典主义依从自己的准则,在自身的连续性中和所有范围内已被非人性化。而且,它还想在艺术、哲学、国家和社会中建构无人性的王国。
古希腊的悲剧是人类创造的精品,不属于古典主义。通常,古典主义的反动指占优势的机械性扼杀创造,指创造主体性的沦丧和无限性的被遮蔽。
人的创造依从一种不断改变着创造方向的韵律发展着:古典主义被浪漫主义取代,浪漫主义被现实主义取代,现实主义被古典主义的反动取代,而古典主义的反动又遭致主体性的反叛。奇。сom书由此可见,人要进入完美和圆满实在极为艰辛。
现在,人正体验着转折的和否定的反动。到达的和谐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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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稍纵即逝,总被新的矛盾、挣扎所突破。人虽然不断地受诱惑与奴役,但为着解救,人也特别能英姿焕发,进行英雄般的战斗。人的命运实在悲惨,在客体化中失去自己,又在无对象的主体性中再次失去自己。这是人从虚幻的古典主义转向虚幻的浪漫主义。人找寻真美,却被假美和美的幻象诱惑。人脱出虚幻的客体的理性,却误入虚幻的主体的激情状态。
人创造强大的技术和机械,它可能是转换生命的工具,却反过来奴役和凌辱人。艺术正受到不断完善的工业技术的奴役。美在客体化世界中挣扎、消亡。艺术正在破碎,它不再成为艺术。这便是人的悲剧命运。
唯有永恒的创造精神能改变人的和世界的这种状态。主体性受客体性刺激会作反向运动,会在自身的精致中走进新的客体性。精神脱出主体性与客体性的这种对峙,唯有精神能解救人。这是个体人格的问题。
人应实现个体人格。
个体人格即精神,即自由的精神。
这关联于人与上帝。人与上帝的关系脱出客体化,脱出人自身封闭的循环,人经由这种关系去拓展无限性、永恒性和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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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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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精神解救:战胜恐惧和死亡
人陷于被奴役的位置上,习焉不察,有时还非常欢喜。
当然另一方面,人亦企盼着解救。
如果以为中档次的人爱自由,以为自由一蹴而就,这是一种误解。
获取自由其实非常艰辛,处在被奴役的位置上反倒轻松得多。爱自由、求解放仅是那些具有高质的人的标志,只有那些人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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