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人一前一后转过娘娘宫,在一家回教的小饭铺,捡个靠炉子的座头坐了。六十个烫嘴流油的羊肉西葫芦馅的饺子,一壶津东烧锅上出的头锅烧刀子,正是这冻手冻脚时节最好的吃食,又搪饥,又暖身子。我先偏着您了。齐万成嘴上倒是周到得紧,像个天津卫的爷儿们。六十个薄皮大馅的饺子亚赛六十个蹦豆,扔进他嘴里没见怎么样。饺子就酒,越吃越有。这小子端着一大海碗饺子汤,脸上放出油光来。
“吃饱了?说正经的吧。”我说。南京临时政府兑给我这个铺底时,可没说柜上的现钱也是我的,这小子经手放出去的两万块银洋,都是革命经费,着落在我身上得要回来。再者说,我年少时也是本地的人物,见得多了,押根儿就不怕混混儿说翻脸就翻脸的狗脾气。都是天津卫的娃娃,谁怕谁?
齐万成:仁寿当铺的新东家是个漂亮小伙儿,可一打照面我就知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且不说他那德商恒昌洋行买办的身份是不是混充的,就说这小子身上的那股子劲儿,眼里有玩意儿,嘴头子上也不弱。吃得住吃不住他,还真有点拿不准。可话又说回来,咱爷儿们弄这俩钱儿,也是为朋友担着血海样的干系,不能打坐坡。我就照着事先编排好的跟他先念三音:东家,郑祥记的铺子倒了,一万块大洋钱全打了水漂。他奶奶的,逮着这免子,我不剥了他!说话时我凑得挺近,嘴里足足两头大蒜的臭气直向这小子扑过去。嘿,他还真够份儿,竟纹丝儿没动。我又吱溜来了一口热饺子汤,把蒜味往外再激激,碗没撂下,接着凑上去往下白话:二十三祭灶,我找那免崽子。年底清帐,先打个招呼,不落包涵。他嘴上说的满好,二十八归息,本金结一半,三十儿之前结那一半。我看他堆房里还有一百件蓝洋布,二十几匹妆缎,十来匹蟒缎,七八十匹各色河南绸跟山东茧绸,漂不了帐,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今儿个一大早在北门外老康头那儿叫了两大碗锅巴菜带辣油,六个烫牙火烧,仨面案的锅筚儿,那叫脆……。得,老毛病说犯就犯,话头儿又跑出二里地去,姓金的赶着上来往回拽,来了句,郑祥记你去了么?这不是屁话么,不吃饱了跑得动么?我说刚去了一趟,他妈的跑了。两口子带着俩小崽子,听说坐津浦路的车,不知道是下山东了,还是下南京投革命党去了。我先给小子来个云山雾罩,看他拿么话来搪。
“货呢?”姓金的听了那话好像天上打了个闪,在那等雷。我劈头又给他几句硬的:“要不说你是个屁泥呢!”他要是有货顶帐,能跑么?货全空了,铺子兑给一个老西儿,开颜料行了。见这小子没话了,我又来了碗饺子汤,热热的。这一早晨跑的,水米没打牙,冻出尿来了。小子还说呢,我跟你去看看,说不定他又回来了呢?这纯粹是说蠢话遮臊脸儿,我告诉他,“看嘛?这会儿人家都过了衡水了,哪找去?铺子里嘛也没有,去干么,白费鞋。哈哈。”
山东人多礼儿,押食盒的八大管家打拱、作揖、讲客套话,与坤宅接出来的管事还在那边礼让个没完没了,门前的吹打也是一阵紧似一阵,七姑八姨六舅母之类的亲戚站了一院子,品评送过来的新娘礼服、首饰。乾宅开绸缎庄,礼服的质料必有出奇之处……
金善卿问汪洋:“你认得这家人家?”
这是没话找话,他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支开汪洋,免得他跟女子暗杀团打了照面。尤其是不能让爱耍弄人的石秀与他相识。为革命而暗杀是一回事,这只能算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明知要杀死对方,却要把他戏弄个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样不大有仁爱之心。
“这家主人是家父的同榜进士,老同年了,我这个世侄过来道贺是少不了的,顺便替家父送份贺礼。”汪洋顺口答音,目光却盯住月洞门里的偏院。
偏院里十来件枣红皮袍围了个圈,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蓦地,从圈内窜出一条小小的拉萨狗来,尾巴上给人系了一小块腊肉。小狗逃到汪洋面前,不停地打转转,摇尾巴,头上长长的毛发给甩得飞蓬一般,不知道是遮住了眼睛看不见,还是怎么着,它一个劲地乱扑乱撞,可就是咬不到那肉。
汪洋弯腰捧起小狗,眨眼间变出柄一指多宽却四寸多长的匕首,轻轻挑断了系在狗尾巴上的绳子,匕首就又不见了。
“这么名贵的小狗儿,可吃不得脏东西。”他将腊肉远远地丢到墙外,小小的拉萨狗依偎在他手上,一个劲儿地舔他的手指。“这是个知好歹的小东西。”
“把狗还给我。”石秀只比汪洋矮半头,杏眼圆睁,目光如刀,很有气势,身后屏风般围着她的战友。
宝义在一边劝:“算了,别闹了,它主人知道了可不妙。”
“怕什么?反正晁天王要嫁人了。”石秀的口气听起来冲得很。
汪洋并没有放开小狗,却迎着石秀的目光回望过去。金善卿仿佛听到咔嚓一声,宛若两柄利剑交锋发出的声响。
汪洋收回目光,道:“你以为这小东西是想吃那块肉么?不对,它是在发怒,因为人对它的羞辱而发怒。你怎么想?要不要也拴一块,试试它的感觉?”
金善卿以为石秀必定发火,谁想她竟平静得很,洋人一般向汪洋伸出手来,好像这是在春季赛马会上会朋友,说:“没想到您竟是个悲悯之人。在下是新娘子的同学,您是?”
汪洋行了个中规中矩的吻手礼,小狗仍抱在手中,道:“在下汪洋,这家主人的世侄。”
“新任巡警道的帮办?”石秀也没有想到,竟在这么个场合结识了暗杀的目标,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却又停住了。
“不敢当,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混两餐而已。”汪洋将小狗交到石秀手上,又理了理它额上的长毛。“真想不到,姑娘竟然能知道在下这么个小人物。”
石秀没有再讲话,只是出人意料地轻轻一笑,婉然嫣然,便带着众人款款地走了,没有像平日那般迈着大步。
“有趣的姑娘。”汪洋目送得很远。“不知她会不会跳舞?”这是自言自语。
金善卿早就知道他是个跳舞迷,在日本时找不到舞伴,便抱着椅子满屋子转。
“她可不是个好舞伴。”金善卿不想让他们两人混到一处,这对哪一方面都不利。杀人者与被杀者由见面而相识,是暗杀这一行的大忌。
3
金善卿很快就发现,这件事情办错了。错在哪呢?恰恰错在女子暗杀团的成员是一帮有钱的大小姐,她们使奴唤婢地惯了,父兄又都是些开明人物,让她们受的是洋教育,出来到处交际,于是,便忘了女人的本分,事事都要抢着作主,这样以来,任务是交代过去了,她们也应承下来,可怎么执行却再也由不得他。从此时起,这一切都变成了她们自己的游戏。
想想自己也可笑,她们若是本分女子,怎么会弄出个女子暗杀团来,也号称是革命党?金善卿很有自我批判的美德。
他这个担心很有必要,因为,自晁天王嫁人后,一晃就过了三天,他再也没有石秀的消息,连宝义也没了人影。
事情已然失控,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同盟会北方支部与南京临时政府方面都来探寻消息,被他勉强敷衍住,但这只能瞒得一时而已。所以,当他接到宝义给他的字条时,便飞也似地赶了过去。早就应该想到,石秀要戏弄汪洋,最好的地方就是跳舞场。汪洋这个跳舞迷,回到天津这座花花世界,理当有鱼儿入海的欢畅。
法租界中街上的青年会是个小巧的俱乐部,也是租界俱乐部中唯一接待中国人的地方,其它的像豪华的英国俱乐部、德国俱乐部、乡村俱乐部,甚至犹太俱乐部,都必须有洋人带领,中国人方能入内,但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喝杯加了牛奶的红茶而已,参与娱乐的事想也别想。所以,青年会的存在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金善卿赶到这里时,法租界的街灯已经亮了许久,青年会门前,从中街一直排到海河边,停放着洋车、马拉轿车,甚至还有蓝呢大轿,车夫、轿班儿们蹲了一片,在那里吸旱烟,或是嚼大饼卷酱头肉。金善卿让他的车夫不用等,因为过后他可以搭乘宝义的亨斯汀马车,当然,他主要还是想与宝义谈一谈,如此重要的任务,他这个主控者对于事情的进展居然一无所知,这跟南京临时政府也无法交代,更何况同盟会北方支部中还有一些视其为眼中钉的人物,不得不防。
青年会里边有个精巧的椭圆形舞厅,尽头的小舞台上,六个犹太乐师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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