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英雄》第56章


怕的是要民国了,他们有钱不敢收。少不了,就活该仁寿当铺的东家倒霉。就这,我老齐这十来年的家底也同样给倒腾出去一大半,还不算日后仁寿当铺的东家找寻来,咱这边预备“过节儿”的开销。可钱那东西叫个王八蛋,花了再赚,不算个事。要说有难处,就是这案子一手托两家的人不对,是天津县皂班的班头儿老刘,当年也曾“开逛”,住锅伙,如今在衙门里混事,放窑帐、吃苦主,么钱都敢拿,倒也人物了。细说起来,这老刘“开逛”比我还晚一年,也没干过么出息事。当年咱爷爷那才叫“开逛”。知道么叫“开逛”的规矩?就是“开逛”的人先得经得住一顿暴打。咱爷爷当年已经四十岁了,早过了“开逛”的年岁,他又是武秀才出身,很是让那些开赌场的心里边疑忌,也就难把他看成是一个小混混的“开逛”。这不,等咱爷爷侧卧在地上,两手抱头,双腿绞股,同时裹紧裆里的物事,免得挨打时给震伤,这时节,众光棍都眼望当家的,等着号令。这个时候谁也不能发善心,要是出来个人儿劝咱爷爷出去,一来是看不起“开逛”的人,那便结下了解不开的血仇;二来看眼儿的赌客也会以为主家示弱,没开打便尿了。再加上咱爷爷躺在地上大骂不止,硬是要他们“打四面”。所以,老混混儿一个手势,众徒儿手持斧把,擂粘糕般的一顿暴打,顿时是皮开肉绽,血流如注。说是“打四面”,其实是打三面,正面一打人便死了;再有一点就是打人的只准伤皮肉,不能伤筋骨。从开打到完结,被打的人口中不能有一声叫疼,还得骂不绝口,若有一声哼唧,便是“走畸”了,这是最丢人不过的事,众人立刻停手不打了,每人掏出那话儿给他浇上一泡热尿——确有止痛、疗伤的功效,然后扒下他的鞋,把他赶到大街上去。扒鞋这一手对咱们是最大的羞辱,从此这个人便是人见人欺的“尿货”,再不能在本地立足了。咱爷爷打过三面,血流满地,骂声更壮。老混混儿又做了个手势,便上来俩人,找补了几斧把,他的两条腿骨就断了。这就不大仗义了,当时看热闹的人中不少懂行的,一阵哄叫。老混混儿出来作了个四方揖,说道:“各位老少爷儿们,今儿个小老儿这里添丁进口,新来了条好汉子。各位给在下个面子,都留下吃碗喜面再走。”到底是老江湖,场面话交代得漂亮。
下边也是照例的规矩,由赌场出钱给咱爷爷治伤,从此算是在这里吃上一份钱粮了。所不同的是,这一次老混混似是觉得理亏,专门请来了城里最有名的伤科大夫,也是有名的袍带混混儿汪小壶。身上的浮伤好办,照着“刑伤”的法子治就是了。那个时候,衙门里打板子、动夹棍是家常便饭,所以,医治刑伤的办法非同一般。咱爷爷身上的伤好得快,就是两条断腿总不见好,到三个多月头上,拆了夹板,竟然下不得地,只能拄着拐往前蹭。咱爷爷是么人物,立马明白了,他是让那个老混混儿给算计了。老混混儿买通汪小壶,给咱爷爷留个残疾,免得从此出来个狠人儿谋了他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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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依照金善卿的主意,他们三人从南市撤出来时,应当直奔日租界旭街,反正没有几步路,进了租界,巡警们就不会去追了。可石秀这会儿显出主意大,性子拧来,她非要走东马路,过金钢桥,从戒备森严的直隶总督行辕门前穿过,绕个大圈子再奔意租界晁天王府上。
还有一点他没想到,这二位姑娘竟然是腿脚利落,身手不凡,窜房越脊时倒也像个练家子,若是小脚姑娘,这种事想也别想。看起来,租界学校中的体操课让她们获益非浅。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们未曾向汪洋开枪。若是开了枪,身后有二三十个巡警追着,怕是也难脱身。
石秀当时讲了一句极有见地的话,把他们从尴尬中解脱出来,“事缓则圆,让他多活几天,还能打到南京去不成?”便挥着驳克枪,把金善卿推出窗外。
“你们能够脱险真是侥幸,干活可不兴这么没脑子。”大名鼎鼎的晁天王竟然是个胖乎乎的姑娘,比石秀要矮上大半头,还是一脑袋黄毛,只是那双单眼皮的小圆眼,黑洞洞的深邃得紧。她斥责石秀与宝义时言辞尖利,似是金善卿根本就没有在场,“你们俩个是要去劫法场么?若不是劫法场,带着枪到那种地方去,不是自找麻烦是什么?你们得跟金先生学,什么时候见过金先生带着枪满街跑?”
回过身来她又殷勤地照应金善卿茶点,大大方方的像是茶会上的举止,但新娘子大红的服饰也遮掩不住她的不悦。石秀与宝义似是很怕她,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小子,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坐也不敢坐。
大块玻璃镶嵌而成的暖房建在花园的一角,高大的铸铁洋炉子里,大块的大同煤块喷发着炽烈的火焰,将洋铁皮烟囱的末端烧红了半尺。四周高大葱郁的南洋植物,在热气的逼迫之下,轻轻地晃动着叶子。如果不是气氛不佳,严冬之日坐在这里品茶,必定受用得很。金善卿端着茶盏,故作神游物外之态,借机品一品晁天王这个人物。建这么间暖房可是件极奢侈的享受,金善卿自以为是个擅长享受生活的人,但像这样的暖房也只是存在于他的奢望之中。它的造价大约可以在租界中避静的地段买所十来个房间的小宅子,外加一两个苏州乡下的小丫头。
“金先生,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她不像她的团员们那样硬要装男人,却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晁小姐有事尽管吩咐。”
“对不起,忘了对您讲,小女子娘家姓高。”晁天王似是无意地摸了摸大红绣袄宽大的袖口。宝义知道,她的袖中一向收藏着一段铁线,长短刚够从后面勒住人的脖子。“不知道您能不能改个主意,把那个活儿派给另外一个人,石秀毕竟经验有限。小女子刚出嫁,今天带着夫婿回门,不大方便,要不,这件事我得亲自去做。南京临时革命政府交派下来的活儿,我们不能轻忽。”
金善卿站起身来,理顺了皮袍坐皱的下摆,对晁天王笑道:“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恕难从命。”他可不想这么快就让汪洋死,因为,他跟汪洋不仅仅是个玩伴,他从心底里怀疑汪洋仍是个真正的革命者,只是对他眼下的所为不大理解。南京下这么个命令,其中也许是有误会。
“你可别……”宝义的插言被晁天王的眼神像刀锋一样割断。
“谢谢您的茶点,告辞。”金善卿面上的笑容像是刚刚谈成一笔有利可图的好生意。“不介意的话,在下还有借重她们二位的地方,让她们先跟我走?”
晁天王并未表示反对,送他们到暖房门口,没再往外送,道:“刚才忘记告诉您,劫法场的那批人,在日租界给日本驻屯军抓住了,没有一个人脱身。”
金善卿此时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这个晁天王一点也不招人喜欢,远不如宝义和石秀来得可爱。
金善卿:齐万成想要谋我的钱财,这是明摆着的事,可我还不能就此翻脸,扯下面皮硬讨。身份所关,他是青皮,我是缙绅,要是硬碰硬,甭管钱能否要回来,我这脸面先丢尽了。所以我一点也没着急,对他说:“我就是觉着奇怪,怎么往常好好的,一下子就弄跑了这么大的两注子钱?没道理呀?你会不会弄错了?”齐万成把脑袋笼罩在一团蓝色烟雾中,含着烟杆的嘴里,口齿不清,说道:“这才叫一颗苍蝇屎,掉在油瓶里。要多巧有多巧。咱们外边还有四千多块钱的帐,十五以前还得赶紧催上来,要是再跑个一两家,这个元宵也就别过了,光等着喝西北风吧。”
喝西北风我倒不至于,可是让这混蛋平白骗去这么一大笔钱,不是我金某人该吃的亏。早几年金大少在天津卫那是响当当的少爷,哪一路人物不得敬着,如今混了革命党,怎么着,反倒要受人欺侮?谁想到那齐万成竟还得便宜卖乖,嘴里嘟囔着:“钱是没了,你想拿齐大爷怎么办?”
“你得把钱还上。”说这话时我有点动气。也许我还是眼力不够精到,没看清这小子是个真正的混人。只见他狂吼一声:“操你妈的我还你钱。”就把被子一甩,光着眼子跳下炕来,一手把辫子往脖子上一盘,另一只手便揪住了我的辫子。“我早就看着你小子不地道,合伙做生意,有出钱的,有出力的,鞋我跑飞花了多少只,人情、茶钱搭进去多少不算,今天你敢让我给你还倒帐,你也不在这门口扫听扫听,镇关下是干嘛的?”
许是他把我的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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