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岁月》第80章


她上哪儿。香茗顿顿地说:“我要走了,我申请去外地教书。我受不了,我实在不能原谅志豪了。一想到我的弈凯,我就心痛得要碎了。思及生死,万念灰冷。他待人太不宽容,他是个疯子,是个怪物,他给朋友,亲人,给我的爱少得可怜。”
大伦劝慰她理解志豪的个性,“他有自己的苦衷,就像一个唱戏正带劲的人,突然被轰下了台。多年来他的学识、修养,所有这些形成的文化志豪都没地方施展。他压力大呀,面对压力,他只能独处,独处是他的唯一选择。如果连你都不理解他,还有谁呢?”香茗看着大伦,感动得眼睛湿了。
香茗有了分居的想法,她想到自己此生放弃了所有的一切,她用生命去爱,换这一份爱和深藏的柔情,而志豪给她的是伤痛。
志豪是保持尊严的父亲和男人。他蜗居在内心深处,等待着,他藏在黑暗中痛苦地看着儿子渐渐远去,他的镇静刺破了妻子的伤口,也在不经意间,露出了自己的伤口。
没两天,红鼻子登门来了。他让苑志豪去学校一趟。那天,志豪坐在藤椅上问:“去干吗?”红鼻子高声道:“签字。”志豪问:“签啥字?”红鼻子说,“家长签字证明,弈凯是自己跑去北疆,和学校分配无关。”志豪用手抓着自己僵直的腿说:“我不能去!”红鼻子说不签字也要去一趟,取他的遗物。结果,志豪把他臭骂一顿,他灰溜溜地走了。
等那家伙一出门,志豪强制自己站立却无论如何站立不起来,他努力着,用力捶打自己的腿,说:“我的腿!我的腿,这是怎么了?怎么敢背叛我?该死的……”他尽力站起来,结果咣当一下,摔倒在地上。
老张扶着志豪奔医院,原来,这是神经性瘫痪,让志豪一时竟怎么也无法站起来。老张看着老首长不禁感慨万千。他泣不成声地对志豪说,自己就是死三回,也换不回弈凯了,最后抹了一把眼泪,和志豪告别。志豪狠狠地握着老张的手,晃了晃,两个男人使劲握着,千言万语,难以言说。
儿子的房间里,一片寂静和凄清,让他突然意识到失去了什么。病中的香茗不说话,将儿子的琴弦再次梳理好,她打算离婚的想法,已经用书面方式通知了丈夫。
志豪没说什么,他习惯地打开了广播,打破冷寂的收音机里传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世界播发了消息:昨天,我国成功地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志豪手里的茶杯失手落地。
这个惊天消息,对世界对他个人都无法描述地百感交集,这,是倾注了一个老兵心血的事业!志豪看着妻子,老泪纵横道:“打成了!”他拿起儿子照片,喃喃自语:“中国第一颗卫星,我参与了,我出力了!”
香茗也很激动,情不自禁地哭了,“你出力了。第一颗。你又赢了!”志豪哽咽地慨然叹息:“胜利,是我们和8亿人一块得到的,这是第一颗,以后会有第二,第三,第十颗,第一百颗,可我的小进军再也回不来了!”他仰天长叹,“我曾经在大会上不止一次宣布,为此大业折我志豪几年寿,在所不惜!可我,扪心自问,对儿子,对这个家真是用心太少了,老天爷,你就用这样的法子来惩罚我志豪吗?”
自那个夜晚,志豪开始委顿沉默,不食不语。香茗红着眼圈让他吃东西,“你老这么沉默,我害怕。我习惯你喊,不习惯你沉默。你有什么都喊出来,说出来就轻松了。”
志豪突然喊道:“香茗,你恨我吧!”香茗说,“我是恨你……我恨你爷俩都是一根筋!”志豪又问:“香茗,嫁给我你后悔了?”香茗说,“我后悔过多次。”志豪嘴巴哆嗦地沉默。
香茗怨恨的是儿子临死都没得到当爹的一点温情。我的小进军,他老想当英雄,现在他干的正事,为国尽忠,他壮烈走完了年轻的一生,是我们的骄傲。她问志豪,“你总是责骂弈凯,今天,我只要你承认一件事。”志豪期待着,香茗眼泪就盈在眼眶里,问他,“承认弈凯干了一件正事,他走的是正路!”志豪终于点头了,香茗泪水顿作倾盆雨下。
在老家的爷爷听到孙子死亡的消息时正在料峭寒风中挑粪。
第二天,心如先生哆哆嗦嗦拿着十元钱到了供销社,竟把店里的糖都包了走。卖货女人奇怪地问:“老爷子买这么多糖干吗?”心如先生笑笑说:“我孙子当兵了!给大家发喜糖。”旁边几个老乡上来,老人将喜糖发给所有熟悉的人。
老人接着到理发店,坐下说推个光头。剃头匠问,“有日子你没剃光头了吧,五爷?你儿子如今还好吧?”心如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关心,顷刻间扑噜噜热泪长流。剃头匠眼湿了,停住手,生怕刀片刮伤了他。剃头匠发现心如先生的脚和腿一个劲儿地哆嗦。心如告别了理发匠,拍打拍打身上的头发屑,摸出了口袋里最后2元钱,放他桌上。剃头匠道:“多啦。只欠5角。”心如说:“不用找了!我走了,欠账要还清的。以前我族人常找你家剃头,情分不浅,就这么多了。”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剃头匠给心如先生送信,见里面极为安静。剃头匠贴着玻璃一看就哭了。只见老人衣冠整齐地躺着,早已孤独地死去。光头底下枕着一张“路条”,路条上赫然盖着红图章。上面由支书歪歪扭扭写着:兹证明,苑心如是我人民公社社员。老实本分,遵纪守法。请予放行!
剃头匠跌跌撞撞地跑,喊叫着:“不好了,心如先生走了!”
★ 下 部 ★
第二十三章
1
心如先生走了。当邹大伦将这个噩耗告诉柏香茗的时候,提着菜篮子的香茗一屁股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久久没有起来。
此时,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戴着一顶“叛徒”帽子的老人,可谓:得罪了队长干重活,得罪了书记笔尖戳,得罪了保管压秤砣,得罪了刮大粪的三勺合两勺。他谁也不敢得罪。志豪身在保密级别极高的岗位,无法亲自去操办丧事。于是,邹大伦主动奔走在老家那乡间的小路上。
苑志豪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摩挲着父亲生前用过的拐杖,黯然神伤。晚上,香茗扭开了台灯,提醒丈大,提议一块去感谢一下大伦,借此机会缓和与大伦的关系。不料,志豪不仅不去,又重提旧事,从邹家养父作孽,到妹妹苑菁牺牲,大伦离队半截子革命,甚至连弈凯的早恋,不分皂白地都算到了大伦身上。
香茗带着深深的失望,摔门而出。她不能原谅志豪变得如此冷漠。此后一个月,她都不愿答理他。话语越来越少,老两口变得越来越隔膜。
在儿子牺牲、老父逝世的打击下,苑家将迎来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也算有喜事盈门,可这喜事,志豪还是不高兴。柏香茗不理睬他,自己用尽了下个月的鸡蛋票买了几斤鸡蛋,急匆匆地冲到医院。医生向满头大汗将临产的瑶瑶要结婚证明和户口本。瑶瑶最担心的事果然是躲不过的。她无助地望着医生,泪眼婆娑。经受了那么多的艰辛苦痛,她是无论如何不放弃这个苦命的孩子的。
医生慌张地摇摇头说:“没证明我可不敢接。”就在瑶瑶可怜地祈求医生之时,柏香茗风风火火冲进来:“谁说不行?啊?自古以来,母亲生孩子是天经地义!你医生的责任是救死扶伤,人道主义,你敢不给我接!你敢?你不敢接,我自己接,我告诉你,姑娘你别吓着,冰天雪地我都能生孩子!”一贯温文尔雅的柏香茗,今天像一头母狮子一样拼死捍卫自己的孩子。
医生惊了一下,说:“大妈你冷静点,别这样喊,我也是公事公办。”接着,她摘口罩,说:“啊,柏校长是您呀?”众人颇感意外。这医生笑道:“我是您的学生,68届小瑛。您忘了?”香茗管不了认得不认得,说:“小瑛呀?啥手续呀,快帮忙,这是我儿媳。你好好地帮她,对了,病历上写姓姚!地址户口放我家。”
无论女人多么坚强,多么乐观,多么韧性,在看女人生育的这一刻,香茗还是悲从中来。她想到了自己这一生的许多这个时刻,想到了长子弈凯。女人终其一生,都在战斗,瑶瑶的战斗了,开始她现在是孤独的,此生,离开了挚爱的弈凯,她将是终生孤独的。
瑶瑶就这样顽强而孤独地养育着童童。
志豪知道苑家有了孙了却没流露出一丝的喜悦,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这深深地激怒了香茗。更让香茗伤心的是,志豪不同意孤苦伶仃的瑶瑶进家门,更不同意将孩子的户口放在自家的户口本上。他不认孙子,如同不原谅儿子一样。这使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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