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公务员版)》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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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夷在广东,今年复请入城;徐总督办理有方,外夷折服竟不入城,从此永无夷祸,圣心嘉悦之至!术者每言皇上连年命运行劫财地,去冬始交脱,皇上亦每为臣工言之。今年气象,果为昌泰,诚国家之福也!
道光皇帝经常对大臣们说,占卜者推算皇帝运气到道光二十八年冬天才能好转,果然二十九年初就取得了反入城的胜利。朝廷上下因此欢欣鼓舞,对“英夷”强硬派又一时得势,这也是“迷信”对传统政治的微妙影响之一例。
在这样的环境下,朱子的世界观轻而易举地征服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曾国藩也因此接受了朱熹的风水理论。他说过,“我平日最不信风水”,接下来还有一句:只信朱熹“山环水抱”、“藏风聚气”的理论。
道光二十七年,他在家书中这样谈论怎么样改善家中阳宅风水:
老秧田背后三角丘,是竹山湾至我家的大路,男(曾国藩)曾对四弟言及,要将路改于墸拢谔聪阕炷潜呒芤恍∏牛啥雇僚藕岽┕矗淙乔鹪蚨嘀种袷鳎辖有绿翂{大枫树,下接檀香嘴大藤包里,甚为完紧,我家之气更聚,望堂上大人细思。
这种安排依据的就是朱熹“藏风聚气”的阳宅风水原理。
道光二十八年,曾国藩的叔父曾骥云认为附近彭姓山地内有一处吉壤,想买下来作为曾氏家族墓地。曾国藩在家书中这样表达意见:
前叔父信言知广彭姓山内有地有干田十亩。男思好地峰回气聚,其田必膏腴,其山必易生树木,盖气之所积,自然丰润。若硗田童山(山无草木曰童),气本不聚,鲜有佳城,如庙山宗祠各山之童涸,断无吉穴矣。大抵凡至一处,觉得气势团聚山水环抱者,乃可以寻地,否则不免误认也。知广之地不知何如,男因有干田十亩之说,故进此说。
这番言论所依据的是朱熹的“山环水抱”说。
传统时代的“风水先生”是分层次的,许多士大夫都基于“义理”,对风水深有研究,比如,曾国藩的好友郭嵩焘,以及他在为父亲寻找葬地时请的新宁知县许久霞等人。在京城时,他之所以相信帮他看房子的王继贤,是因为王氏学有本源,能以朱子之理解释风水,“言之成理”。所以曾国藩实际上是将风水分成了两类:一类是在朱子风水理论指导下的“学术风水”。另一类则是以那些不学无术的“地仙”为代表的“愚昧风水”。他是相信前者而鄙视后者的。乡间那些专以踏看坟地为生的风水先生,多数是半文盲,画虎不成,言语鄙陋,对他们,曾国藩和他祖父一样,是看不起的。通过这样的分类,曾国藩将自己的相信风水和祖父的不信地仙调和统一起来。曾国藩的妻弟欧阳凌云对风水极感兴趣,学会了为人看地,甚至打算以此为生。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曾国藩写信给弟弟们,嘱咐他们劝阻凌云:“地仙为人主葬,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未有不家败人亡者,不可不力阻凌云也。”

曾国藩因祖母之丧对“风水说”产生的笃信并没能一直持续下去。咸丰八年曾国藩再度出山之后不久发生的一件大事又使他对风水之说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就在曾国藩再度出山之后不久,湘军在三河战役中遭遇惨败。悍将李续宾部被全歼,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也失踪于乱军之中。事后曾国藩极力搜寻,只找回一具无头之尸。
这是几十年来曾氏家族中最大的惨祸。极重手足之情的曾国藩悲痛欲绝。在接到曾国华失踪之信的当日“万感交集,彻夜不寐”。此后一连多日“心绪极恶”,“悲恸填膺,减食数日”,甚至“不能办一事”。
离家以后,曾国藩一直因为父母葬地有“凶煞”而放心不下。得到曾国华的死讯后,他的第一判断是风水所致。曾国华生前曾力主为父母改葬,因此曾国藩马上写信到家里,要求尽快实施改葬:
如温弟(曾国华字温甫)之变果与二坟相关,则改葬可以禳凶而迪吉;若温弟事不与二坟相关,亦宜改葬,以符温弟生平之议论,以慰渠九泉之孝思。
按理说这件事足以使曾国藩死心塌地地迷信风水。但是静下心来,曾国藩想起这一年四月他还家居湘乡时发生的一件怪事。
当时曾国藩闲居家中,终日无事,听说曾国荃家人请人来扶乩,也步行赶去凑热闹:“闻老九宅中有乩仙降,步往视之。”
扶乩和算卦一样,是旧时人们卜问吉凶的常用方式。其法是扶乩之人自称神灵附体,拿着一支笔,根据人们的提问,在沙盘上划字,据说划出的字句就是神灵的指示。
当时湘军刚刚攻下九江,军机颇顺,曾国藩原以为可以顺流东下,迅速消灭太平天国。不料扶乩的结果却十分不吉利。
乩初到,即判曰:“赋得偃武修文,得闲字。”字谜“败”字。余方讶败字不知何指?乩判曰:“为九江言之也,不可喜也。”余又讶九江初克,气机正盛,不知何所为而云然?乩又判曰:“为天下,即为曾宅言之。”
扶乩得到了一个非常不吉利的“败”字。曾国藩大惊,以为刚刚取得九江大胜,怎么会出来一个“败”字?乩又判说,这个“败”字与九江之胜有关。曾国藩问,九江初克,运气正好,“败”字何指?乩又判到,这个“败”字不但关系到天下大局,也关系到曾家自己的家运。
曾家人“又问仙何人何职位今欲何往”,也就是问降下这一预言的是哪路神仙。“仙自称名为彭某人,河南固始人,生时官都司,死于咸丰年固始之难。现为云南大理府城隍神。赴任路过云云。”仙人自称叫彭某某,是河南固始人,生前是咸丰年间的一个都司,死于战乱,刚被上天任命为云南大理府城隍神,在赴任途中路过湖南,所以下来降言。
当时曾国藩听了之后,虽然“凛然神悚”,然终不解其故。也就只好将神仙的预言置于半信半疑之间。
直到曾国华丧后,曾国藩才恍然大悟此“败”字何指:
由今观之,三河之挫,六弟之变,正与“不可喜也”四字相符,岂非数皆前定耶?
多年之后,和赵烈文谈起此事,曾国藩还认为此事足以证明鬼神确实存在:
其效验昭昭之如此,且先半载知之,则世俗所云冥中诸神,造兵死册籍等语,非为荒唐之说矣。
这件事使曾国藩相信,冥冥之中,“风水”之上,有更神秘、更有力的“天命”存在。
相比风水之说在理学内部的聚讼不已,对“天”及“天命”的崇拜却是儒家毫无争议的世界观基础。早自殷周时代,人们就相信天是有意志的人格力量,主宰一切。“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孔子信天命。他五次三番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伦语·季氏》)“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伦语·尧曰》)
所谓“命由前定”,天之崇高伟大,就在于天命的说一不二不可动摇。神仙半年前就预告了曾国华之死,足见天命有其定数,人力的巧计营求对冥冥天意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
因为六弟之丧,曾国藩对“风水”与“天命”之间的关系进行了一次深入思考。他从头回顾了曾氏家族三十多年来的兴衰历史,总结出家运中的这样一个规律,即咸丰年之后,每当大得意之后,必有大失意相随。道光年间,曾氏家运一直蒸蒸日上,而自从咸丰皇帝即位以来,曾氏家运之规律变为大喜与大悲交错:他好不容易盼到江西主考的差事,就遇到了母亲之丧。他刚攻克武汉田家镇,湘军声望达于顶峰,紧接着就遇到水师大败。咸丰六七年间,湘军转危为安,军事进展顺利,不料父亲突然去世。今年曾国荃攻克吉安,声名大振,不料马上遇到了六弟之祸。
曾国藩由此认定,祖母葬后家中出现的诸种吉祥,不过是第一波大得意中固有之事。而六弟之丧,则是吉安之大得意后的大失意。先人葬地,似乎不是决定性的原因。如果祖父母所葬之地果然是当初自己所信的那样大吉大利,何以家中会屡次出现横逆之事?六弟之丧既已由仙人半年前明示,则即使在其后移动父母坟茔,也必无济于事。一个人的穷通死生,怎么可以由一具枯骨的埋藏之所而决定和改变?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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