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相信任何人》第47章


一瞬间我感觉似乎我了解关于她的一切,也了解关于自己的一切,仿佛我灵魂中央的空隙被盖过太阳的强光照亮。一段历史——我的历史——在我的面前闪现,可是它转瞬即逝,除了匆匆捕捉它的幻影,其余的动作都已经来不及了。“我记得你。”我说,“我记得你。”接着光亮消失了,黑暗再次席卷而来。
我们坐在长凳上,静静地看着托比跟一群男孩踢足球,看了很久。我很高兴与未知的过去有了一个纽带,可是我们之间有个难堪的坎儿,我跨不过去。一句话反复地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与克莱尔有关。
“你好吗?”我终于说,她哈哈大笑起来。
“烂透了。”她说。她打开包拿出一包香烟。“你还戒着呢,对吧?”她说着请我抽,我摇了摇头,再次认识到她的确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出了什么事?”我说。
她开始卷香烟,对着她的儿子点了点头:“噢,你知道吗?托比有ADHD。他整夜不睡,所以我也没办法睡。”
“ADHD?”我说。
她微微笑了。“对不起。这是一个相当新的词,我想。全名叫注意缺陷多动障碍。我们不得不给他吃‘哌甲酯’,可是我他妈的恨它。那是唯一的方法。别的我们全试过了,如果没有那药,他绝对是个野孩子,吓人得很。”
我看着那个在远处奔跑的小男孩。又是一个出了错的、乱了的脑子,安放在健康的身体里。
“不过他还好吧?”
“是的。”她说着叹了口气。她把卷烟纸摊在膝盖上,开始沿着折痕洒烟丝:“只是有时候他让人筋疲力尽,像是‘糟糕的2岁’一直没有停。”
我笑了。我知道她的意思,但限于字面意义。我没有比照,不知道亚当在托比这么大甚至更小些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托比的年纪似乎很小?”我说。她笑出了声。
“你的意思是说我很老!”她舔了舔烟纸上的胶水,“是的,我很晚才生了他。当时很确定不会有什么事,所以我们有点粗心……”
“噢,”我说,“你是说——?”
她笑了。“我可不想说他是一个意外,不过这么说吧,他算是让我吃了一惊。”她把烟卷放进嘴里,“你记得亚当吗?”
我看着她。她扭开了头,用手在风中护着打火机,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也说不好这个动作是不是刻意的回避。
“不。”我说,“几个星期前我记起我有过一个儿子,自从把它记录下来以后,我觉得自己一直无法卸下这件事,像是胸口上扛着一块巨石。可是,我记不得。我不记得任何他的事情。”
她吐出一团微蓝色的烟雾,它向天空飘去。“太糟糕了。”她说,“我很抱歉。不过本给你看照片了?有用吗?”
我掂量着该告诉她多少。他们两人以前似乎有联系,一度似乎是朋友。我必须小心,可是我仍然感觉越来越有必要开口谈谈——也听一听——真相。
“是的,他确实给我看了照片,不过在家里他没有摆出来。他说那些照片太让我难过了。他把它们藏了起来。”我差点脱口而出锁了起来。
她似乎有些惊讶:“藏起来?真的吗?”
“是的。”我说,“他觉得如果我偶然发现他的照片,我会觉得十分难过。”
克莱尔点了点头:“可能你认不出他?不知道他是谁?”
“我想是的。”
“我想可能是这样。”她说。她犹豫了一下,“既然他已经走了。”
走了,我想。她说得好像他不过是外出几个小时,带着他的女朋友去电影院,或者去买一双新鞋。不过我理解。理解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协定:不谈亚当的死,现在还不要谈;我理解克莱尔也在试图保护我。
我没有说话,相反我试图想象那种情形是什么样子:每天看见我的孩子,在每天这个词还有意义的时候,在每天都与前一天断裂开来之前。我试图想象每天早上醒来知道他是谁,能够计划未来、期待圣诞节、期待他的生日。
多么可笑,我想。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难道你不希望看到他——?”
我的心突然怦怦地跳了起来。“你有照片吗?”我说,“我能——”
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当然!很多!在家里。”
“我想要一张。”我说。
“好的。”她说,“可是——”
“拜托,那对我很重要。”
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当然。下次我会带一张来,不过——”
远处传来的一声叫喊打断了她。我望向公园那一边。托比正向我们跑来,哭着,他身后的足球比赛仍然在进行。
“他妈的。”克莱尔小声说。她站起身大喊道,“托比!托比!怎么啦?”他还在跑。“见鬼。”她说,“我去把他哄好就来。”
她到了儿子身边,蹲下问他出了什么事。我看着地面。水泥路上长满了青苔,奇形怪状的青草从沥青下钻了出来,努力朝着阳光生长。我感觉高兴,不仅是因为克莱尔会给我一张亚当的照片,也是因为她说会在下次见面的时候给我。我们还会再见面。我意识到每一次都会再像第一次见面。真是讽刺:我常常忘记我记不住事情。
我也意识到她谈到本的模样——某种怀旧的腔调——让我感觉他们不可能有私情。
她回来了。
“一切都很好。”她说。她掸掉香烟,用鞋跟把它踩进地里。“关于球是谁的有点小误会。我们走一走?”我点点头,她转身朝向托比,“亲爱的!要冰激凌吗?”
他答应了,我们开始向亚历山大宫走去。托比握着克莱尔的手。他们看上去如此相似,我想,他们的眼睛里都有团团火焰。
“我喜欢这里。”克莱尔说,“景色让人振奋。你不觉得吗?”
我看着灰色的房屋,它们中间点缀着团团绿色:“我想是的。你还画画吗?”
“不怎么画了。”她说,“有的时候试一下,我变成半吊子了。我们自己家的墙壁上到处是我的画,不过不幸的是一幅也没有卖到其他人手上。”
我笑了。我没有提到我的小说,尽管我想问她是不是读过了、她觉得怎么样。“那你现在做什么呢?”我问。
“基本上我在照顾托比。”她说,“在家里教他。”
“我明白了。”我说。
“不是自己选的。”她回答说,“没有一家学校肯收他,他们说他破坏性太强了,他们对付不了。”
我看着她的儿子,他跟我们走在一起。他似乎十分安静,握着他妈妈的手。他问是不是会给他冰激凌,克莱尔告诉他很快就有了。我无法想象他是个麻烦的孩子。
“亚当是什么样子的?”我说。
“小孩的时候?”她说,“他是个好孩子。”她说,“非常有礼貌,规规矩矩,知道吧?”
“我是个好妈妈吗?他幸福吗?”
“哦,克丽丝。”她说,“是的。是的。没有人比那个孩子更受宠了。你不记得了,是吧?为了要孩子你努力过一段时间,你有过一次流产,当时已经怀了很长时间,然后有次宫外孕。我想你刚刚准备放弃,亚当却来了。你可开心了,你们俩都很开心。你喜欢怀孕。我讨厌怀孕。肿得他妈的跟一所房子一样,还有可怕的孕吐。吓人。不过你不一样,你爱怀孕时的每一秒钟,你怀亚当的时候全程容光焕发。你一进屋,房间都被你照亮了,克丽丝。”
尽管我们在走路,我还是闭上了眼睛,先试着记起怀孕的时候,接着想象那段时间。两样我都没能做到。我看着克莱尔。
“然后呢?”
“然后?孩子出生了。棒得很。当然,本在那儿。我尽快赶到了。”她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我,“你是一个出色的母亲,克丽丝。非常出色。亚当很幸福,被照顾得很好、被人爱着。没有一个孩子可以得到比这更好的了。”
我努力回想当母亲的时候,回想我儿子的童年。但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本呢?”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本是一个出色的父亲,一直都是。他爱那个孩子。每天晚上他下班就奔回家看他。当他学会说第一个字,他给所有人都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他开始爬、学会走第一步时,本也是这么做的。他刚刚会走路他就带他去公园,带着足球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圣诞节!那么多玩具!我想我就只见过你们吵这一次架——关于本该给亚当买多少玩具。你担心他会被宠坏。”
我感觉到后悔让我心中刺痛,有种道歉的冲动:我曾经想要拒绝给我的儿子某些东西。
“现在我会给他所有他想要的东西。”我说,“如果可以的话。”
她看着我,露出伤心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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