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第182章


众言官哗然。
陈三谟说,先给吴文华大人去一封信,请他们奏请夺张鲸位,废他为奴,去看守陵寝。不拿下他,誓不为人!
众言官又是欢呼。
但言官中仍有人恨申时行,他们说,申时行夜入宫中,只站在宫里,站了一夜,便抱病不起,这是躲避。御史马乾象大声说:申时行身为首辅,他不执言上谏,只称病居家!这就是躲避。我要弹劾他,看他如何躲避?立太子事在眉睫,十分急迫,他装作生病,家居静养,这算是什么事儿?
言官再次上疏,要求拿下张鲸,法苛刑严,说不能只对刘守有、刑尚智刑罪有加,而独逃脱一个张鲸。刑部也查明,张鲸收受贿赂买官卖官是实情,但万历不愿罪责张鲸,只是拖宕不办。给事中陈尚象、吴文梓、杨文焕,御史方万策、崔景荣复相继论列,但万历只予以报闻,却不下谕旨罪责,一时朝廷官员纷纷议论,说张鲸在皇上身旁,是一个奸邪小人。
万历晚上命张诚叫来了张鲸。
自被人参劾,张鲸便停了差事,在自家房内闲居,等着处置,听着皇上叫他,心咚咚直跳,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弯着腰,耷拉着脸,头一回感到十分谦卑,一路小跑到了乾清宫。万历默默看着他,问他:你听说了什么吗?
张鲸一听万历问话,就哭了:奴才听说了,听说了,有许多言官要拿下奴才,他们要拿下张居正就拿下了,奴才替皇上做了许多事,他们也要拿下奴才了。
听着张鲸这么的话,万历心里瞧不起他,你算是什么?敢与张居正比?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只是一个宫奴,一个没卵子的玩艺儿,只是我宫里的摆设,你与张居正有什么可比的?你只是一个替我做事儿的,你去弄人弄事儿,还不如张诚有用呢。你有什么狂的?但他微微和缓了语气,问:你觉得冤屈吗?
张鲸点头,重重地点头。
万历说:我也觉得冤屈,言官天天吵着要立太子,国家大事,是由我说了算,还是他们说了算?看来得他们说了算,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真是难啊。
张鲸不解万历的心意,万历说:你说,我是把你下诏狱呢,还是要再重用你呢?
张鲸不说话,一味地跪下磕头,直磕得额头出血,一声不吭。万历看张鲸这样磕头,心里舒服。你有了危机感,司礼监的大珰小珰们才一个个噤若寒蝉,走路也悄么声的,说话细声细气,哪像平时那么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儿?
万历在乾清宫里走来走去,张鲸跪地,头随着皇上移动。张鲸知道皇一的脾气,只要他想事儿,千万别打扰他,千万别央求他,一旦说话,他会不耐烦,那你就死定了。待得他一站下,说出他的谕旨,你的命运就到了最后关头了。
张鲸听着,盼着他说话。
万历不语,他再回来,也慢慢弯下身子,伏在张鲸面前,轻声说:我要你回来,你能真心为我做事吗?张鲸哭泣说:皇上啊,我一心为皇上,不为皇上,我能为谁做事啊?
万历说,你不必哭了,我要写一道谕旨,切责你买卖官爵,你才能被放过,你明白吗?
张鲸说,我明白。
万历命令张鲸爬起来,又命他写批红,他想了好久,想着怎样为张鲸开脱。万历要张鲸明白,皇上是为他着想的,替他开脱,他应该对皇上感激不尽。万历说,你替我写谕旨。
张鲸一边流泪一边写谕旨,他发现自己这次写谕旨,是写得最惊心动魄的一次了,因为这一次的谕旨要写上他的名字,要替他自己开脱罪责。
万历说:张鲸有罪,但念其有功,于司礼监事勤劳肯干,兢兢业业,不辞苦辛,才成司礼监大珰,此次重责,下次若犯,决不轻饶。
张鲸哭泣跪拜说:皇上,皇上,你救了奴才,你救了奴才啊。
当天晚上,张鲸在府内设宴,宴请几个知心好友,他说:有人告我,他们告我什么?告我买官卖官!真是不长脑子,他们知道什么?我有什么本事买官卖官?还不是皇上看好了哪一个人,我就举荐哪一个?皇上不看好,我能卖什么官?
众人便跟着附和。
张诚来了,看到了醉醺醺的张鲸,皱眉说:张鲸,你醉了。
张鲸大笑:诚哥,你说得好,从你头一个做起,你对我们说,从今我们内府的人不管谁做了司礼监掌印,就叫哥哥,别叫什么老祖宗。一群没卵子的玩艺儿,什么老祖宗?说得好,你说得好!
张诚皱眉看他,醉酒的张鲸大放厥词,令他生气,司礼监的人都得夹着尾巴做人,看张鲸这样子,就知道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像他这种人,不懂得韬光隐晦,不死才怪呢。
张诚坐在桌子边,问:喝醉了吗?
张鲸说:人醉心不醉。心……诚哥,这心,疼啊,干那么多年,做那么多事,天天小心伺候皇上,有什么好了,心疼啊。
张诚笑着,是啊,是啊,拿水来!
有人讨好,忙去拿水,以为他要喝水。张诚说,这水太少了,拿一个大的器物装水来。
便有人拿来一大的器物,是一只大觚,不知道张诚要干什么。只见张诚接过大觚,把那一大觚水全浇在张鲸头上!
张鲸大叫道:你干什么?你个狗鸡巴人!
张诚笑着,笑声尖尖的:你骂错了,我不长那玩艺儿。
张鲸看着张诚,蔫了,诚哥,你做什么浇我?
张诚大骂:你个狗东西,当你是什么?你是皇上的一条狗,皇上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少?有十来万呢,你怎么了?长得俊?长得好看,你身子香?长得像女的?你长得有人家卢大受和狗食儿好看吗?没有吧?你会来事儿,你能伺候得皇上眉开眼笑,梦里也笑醒好几回?你有那本事吗?你快要死了,能不能清醒一回?在你这狗窝里好好待着,像一条老狗,趴着,没看见主人心气儿不顺吗?当你是个人物呢,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条狗!
张诚一顿骂,张鲸不语,几个人也都站直了,静静候着。张诚说,你们都是司礼监的人,都是司礼监的铁心朋友,你们听着,这里的事儿一句话也别说出去,我走了。
张鲸看着房门,呆呆地看着,对几个人说,散了吧,散了!见众人迟疑不动,他咆哮:没听见吗?我说散了!
言官没想到拿不下一个张鲸,他们聚在陈三谟家里,聚集议事。陈三谟请他们饮酒,在言官中,陈三谟是最有本事的,所以他的府第不错,日子过得好,比别的言官更富足。
给事中张应登大声说:皇上根本就不睬我们的疏,他只下谕旨,切责张鲸。张鲸卖官鬻爵,如此坏我大明朝纲,一次切责就完了?大明朝还有没有法律了?一个阉宦,谁给他这么大的权力?
马象乾说:我恨申时行,他装病居家,竟然对这等大事不理不睬,他算什么大明朝的首辅?我要弹劾他!
陈三谟说,你要弹劾他,就得有根有据,说得头头是道,一咬上他,便入木三分,像一只鳖,咬得住,不松口,一直咬到他的骨头为止。那就是你吃定他了,这才行。
马象乾问陈三谟:陈大人,南京方面真的会一齐上奏疏吗?陈三谟笑:怎么不会?我去信了,兵部尚尽书吴文华吴大人回信了,说他一定跟着上疏,他要率南京的九卿一齐上疏,就是要拿掉这个张鲸!'① 《列传》第一九三·宦官二·张鲸。'①
马象乾以手加额,祁求上天,说只要拿下这个坏蛋,大明朝会晴天万里的。
陈三谟长叹:拿下一个张鲸,怎么会晴天万里?只有拿下了申时行,拿下了张诚,才算是有一个公正。
申时行对许国、王锡爵二位辅臣无话可说,二人没有申时行在皇宫里静夜独伫的感受,也没有雨中独立的悲哀,便只能看着申时行,对首辅的行为表示感动。但感动有什么用?除了这二位辅臣,谁知道他做了这么大的努力呢?申时行轻声说:我去看了皇上,皇上让两位王子出来,烧烫了一块玉,让他们二人拿。三王子常洵不拿,大王子常洛去拿,烫了他的手……
许国叹气说:皇上要常洛拿烫手的玉,这分明是不想要他做太子啊。
王锡爵更是直言不讳,皇长子处于危险境地,是皇上的心意吗?圣人言,君子不履险地,说的就是这种情形。皇上让皇长子这么做,是有意为之。难道首辅没有抗议他?
申时行说:我只是说,皇长子这么做,是听从皇上的命令,即使有险,他也照做,这才能承继大统的刚性。但皇上可不这么认为,他一直以为,只有聪明,遇事能躲能避,才能做大明皇帝。
三人默然,万历的心思,是很难猜得透的,看来他确实要立三子常洵做太子,这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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