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第246章


忽见一人跌跌撞撞奔入场中,拦住周四道:“尊驾止步!”周四怒眼观瞧,见来人正是陈先楚,不由停下脚步。陈先楚前时被那红脸老者踢在要害,伤得不轻,入场时走得急了,一头抢在周四脚前。
周四忙伸双手去扶,不料陈先楚推开他手掌,就势跪下身去,喘息道:“尊驾技压群芳,权柄在手,照说无论怎样惩治众人,均不为过。奈何先楚性贱,生就的妇人肚肠,看不得旁人受苦。今日尊驾若要人拜,尽由先楚代劳,若要取命扬威,亦自先楚贱躯落手。先楚非是逞强,实不忍看各派毁于一旦,倘有冒犯,一命相赎。”说罢咚咚咚磕起头来。周四却待相拦,陈先楚死活不依。
周四心中早当他是生死与共的朋友,如何肯受他拜?转过身去,避让未遑。陈先楚怕他走脱,抱住他两腿,足足磕了四五十个响头,前额血肉模糊,兀自不歇。
周四知他心意,叹口气道:“陈兄快快起身,我不让众人叩拜便是。”陈先楚缓缓站起,忽去一旁拾起长剑,压在颈上道:“先楚冒犯尊颜,死罪难逃,惟望尊驾体念我心,不再妄杀一命。”
周四大急,抢上一步道:“陈兄,你……你这是为何?”陈先楚眼泛泪光道:“先楚曾许誓言,欲为尊驾效尽犬马、肝脑涂地。今观尊驾所为,只恐日后誓约难守,不如早早一命相赠。”言罢横下心肠,便欲轻生。周四对他有情,见状乱了方寸,一把抓住剑身道:“陈兄休生短见,我放众人下山便是。”
陈先楚听得此言,禁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尊驾乃先楚平生仰慕之人。先楚不才,常思追随骥尾,共谋宏图,实不愿见今日一幕。”周四夺下长剑,抛在一旁,鲜血顺手缝流下。陈先楚见了,大为动容,泪水愈发收止不住。
周四轻叹一声,冲四下喝道:“今日看我兄长情面,权且饶尔等不死。自今而后,谁也不许踏入嵩山一步。倘有违者,定教他满门尸横,子嗣绝灭!”说罢大袖一挥,令各派散去。
众人闻听此言,只恨未生羽翼,呼喇喇跳将起来,如禽似兽,奔突下山。此后数年,果无人敢来嵩山,便是登封县境,亦绝少有人驻足。几派弟子见众人溃散如蝗,壮着胆跑入场中,将徐不清、岳中祥、凌入精等人背走。陈先楚不愿在少林久留,与周四拱手道别,随命弟子们抬起冲霄和湘西二老,亦自去了。
众僧眼望陈先楚背影,均自生疑:“这汉子是谁?真个天大一张脸面!却才方丈劝那魔头,也只不依,何故他说几句,便做成了无量功德?”正纳罕时,忽听山道间喧声大起,似有上千人怒骂号喊,山谷一片沸腾。
周四闻声暗笑,知一二千人堵住石道,急切间无法走脱,更欲惊他一惊,当下右手抚腰,纵声长啸。他自到山门,一直担心各派势众,不易驱尽,适才武力相胁,亦恐众人奋不惜命,变故重生。这时眼见千夫丧胆,再难乌合,心中欢畅无比,那啸声真好似一阵春雷,喀喇喇响遍诸峰,直震得天边几团乌云也抖裂开来,随风化散。
木逢秋等人见教主意气自豪,胸中都充满了往日的激情,想到此一番不但解了少林危难,更扬了圣教威名,教主从此卷入江湖纷争,再不能脱身自去,饶是几人上了年纪,亦如小童一般,你我相牵,额手称庆。〖TXT小说下载:。。〗
慧静苦斗半日,气血难平,耳听啸声雄豪激烈,体内大受震动,一时浑忘了众僧在侧,引吭喝喊,欲与啸声比威。二人内力俱强,一同啸喝起来,直如两条巨龙撞犯青天,声势威猛之极。
众人奔逃之际,猛听得虎啸龙吟,各个浑身麻木,腿脚不灵。石道上推搡践踏,不少人因之丧命。可叹千年清净福地,一夕化做虎穴龙潭。
这一战由清晨直斗到日暮,少林死伤甚重,各派也折损非轻。自此江湖变了格局,一场血雨腥风再也无法消弭,许多恩恩怨怨,直纠缠到百年之后,兀自没个终了……
天心见各派遁形,心中悲喜难辨,一瞥眼间,又见应、叶二人手舞足蹈,状如怪族,心下忧烦:“今日凶祸虽免,恶名却远播江湖,无人不憎。事已至此,惟有与魔教共轨同舟,图个人完寺全了。好在智明曾是我寺弟子,怀了旧日肝肠,有他相帮,我少林一时倒还无事。只是百年之后,这伙人俱归尘土,后辈僧人失了强援,怕是要受尽祸殃了。”想到这里,心情不免沉重,走到周四面前,合十道:“今日阁下力挽狂澜,乃少林再生恩主。老衲不揣冒昧,窃望两家能万代修好,亿载同心,纵使场上之人尽都作古,后世明尊仍能仰承阁下之意,以我少林为亲。”
叶凌烟咧嘴笑道:“大和尚,总算你有些见识。今日若无我教出面,这世上还会有少林寺么?你这么巴结我家教主,是不是怕各派二次来袭,一伙念经的朋友招架不住?不用怕!只要有我老叶在,保你们大小一家子平安无事。”
众僧听他胡吹大气,人人内心焦躁:“这厮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少林寺前做大?他家教主躲在人群,误了多少僧人性命,如此污名取巧,反要表白功劳,哪还有半点廉耻?”但想到此番若无周四显威施暴,少林确是凶劫难逃,又不得不压住火气,自叹艺薄。
天心微微一笑道:“贵教大恩大德,众僧铭感五中;叶施主神功豪胆,老衲亦钦佩得紧。待到无事之时,总要向施主求教一番。”这句话出自别人之口,也还罢了,但从少林方丈嘴里说出,份量确是不轻。叶凌烟听了,喜得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口出逊词。
天心见木、盖等人俱露欢容,心中畅朗许多,又冲周四道:“经此一役,少林明教已成一家。老衲无德,自执掌少林以来,便招致各派误解攻伐。今观大势,惟有将众僧运命交托阁下之手。阁下少壮明睿,必能展翼相护,保我合寺安泰。”周四漠然道:“周某蚁负之身,何能担泰山之重?方丈如此错爱,小子愧不敢当。”
天心当他故作谦逊,忙道:“阁下休要推托,老衲一片热望,真诚不假。”周四冷笑道:“方丈前时责我无情,现又委以重任,分明欲使我骨肉为泥,死在江湖!周某今日来在嵩山,旧情俱已偿还,从此与贵寺分道扬镳,再无丝毫瓜葛。”说罢大袖一拂,便要下山。木逢秋等人见状,心中一寒:“教主如此行事,岂不将少林弃于泥淖之中!”
天心大急,扯住周四衣袖道:“阁下若抛前情,众僧死无葬身之地了!”周四扭回头来,瞪视天心道:“众僧经此一战,合当奋发向上,久赖他人,岂是立身之本?”言罢又欲前行。
天心方寸大乱,急声道:“阁下如此相帮,如将盲者送上危崖。我少林四顾无路,必不能久存了。”周四厉声道:“我已降伏各派,哪个还敢再生事端?方丈只管休养生息,不必寻愁自苦。”天心见他神色决然,心急如火,死死拉住他衣袍,只是不放。
天际见状,高声喝道:“方丈!我少林垂寺至今,经过多少风雨,何曾如此软语求人?他既要走,只由他去,众僧死活是小,没的失了脸面。”
周四听了,回头瞥视天际道:“大师说得不错。假使众僧俱有此等傲骨,少林又怎会绝灭?”抖脱衣袍,大步向山下走去。木逢秋等人猝临变故,都不知如何是好,想到教主临来时曾在闯营许下必返之词,心中俱是一沉。
盖天行忍伤上前,拦住周四道:“教主欲离少林,总要给众僧一个交待。有始无终,岂不招人耻笑?”周四闻言恼怒,本待当场发作,但想他适才奋不顾身,忠心可褒,强自压住肝火道:“我等舍命将各派逐退,怎能说有始无终?若凡事皆要顾个周全,是问何时才是终了?众僧各藏私心,本非可惜之人,天行休要存良不舍。”
盖天行听他语似冰霜,心头一颤:“教主即便不念少林之恩,也不应说出这等凉薄之词。他做事如此绝情,看来圣教所托非人。”一时心痛难忍,摇头道:“方今江湖风惊云扰,形势不定,我教与少林携手,亦是自保之途。教主眼空四海,哪会看不出半点苗头?教主雄心壮志,属下不敢胡评乱议,但昨夜在周教主坟前所许誓言,属下却铭记在心,永难忘怀。众人一番痴愿,皆赖教主做成。教主纵有冲天之欲,亦望三思而行。”这番话说得周四低头不语,心潮起伏。
叶凌烟看出周四犹豫,凑上前来道:“一帮秃驴从前是不招人疼爱,可经此一战后,大小贼秃都乖巧了许多。教主不看别的,只看他主事的方丈适才拍过属下马屁,这便答应他们吧。”
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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