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大传》第67章


“孙爱卿,”阖闾尽量表现出耐性与和蔼,“你既然全知吴越两国情状,又知寡人的思虑和决心,依你的韬略,伍子胥的远见卓识,徒卒的善战,征伐越国当是万无一失的。”
“大王,孙武不忍看吴国徒卒从血里刚刚濯足,又去浴血。”
“你怕了?”
“大王,吴国必须休养生息,劝民勤耕,兵凶战危,不是不得已而强为之,必败无疑。”
“嗯?”
“伤心之地必是槜李!”吴王气悻悻地欲走。
孙武紧随其后,叫道:“大王,大王,齐桓公在位四十三年,一生历经二十余回战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才有几回用兵车?大王其德其才其智都在齐桓公之上,难道君王只思一时一地之胜,不想威加四海吗?”
孙武一边说着,一边咕嗵一声跪倒在地。阖闾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第30章 王霸起纷争
渡了淮河,孙武惊讶地发现,夹岸的开阔地,淮南的山野,一直到大别山,竟然还是八年前的老样子。极目望去,一片荒芜!这昔日的战场,这徒卒用血灌溉过、用戈耕过的土地,在这夏天的午后,看不见人影,到处是榛莽,榛莽,榛莽。偶尔是一棵生得怪模怪样的老树,还有一棵,还是老树,怪模怪样。他路过在扫荡般的战争中被烧掠过的小村,看见那无人重整的残垣断壁,都埋没在深深的蒿草之中。村里的井,水里是厚厚的绿苔,聚集着孑孓和蚊蝇。桔槔绝望地扬着臂,吊着一段井绳。有一个尚还保存完好的烟囱,孤单而茫然地叹着冷气。谁知道这片土地上,这个小村庄,多少人死于兵燹?多少人背井离乡逃亡在外?只知这里成了“死村”。是不是活着的人不敢回到这儿来,是不是阴沉的夜里,这儿会听见鬼哭?战争淋下的血迹,被雨水稀释,润到土里了,白骨也隐没在蒿草里了,专食腐尸的秃鹫,还是想寻到什么,张开双翅低低地盘旋着。
难道你的身上还是沾有腐尸的臭味和血腥气么?
鹫落在烟囱上了,头来回转动,恶狠狠的眼睛四外寻觅。
孙武与秃鹫对视了一会儿。秃鹫飞走了。
寂静。这种没有生气的寂静,让人心里没着没落的,让人怀疑自身的存在。
孙武赶紧离开。
这是孙武的第三次出游了。
吴王阖闾尽管觉得孙武的话不入耳,最后还是采纳了他的国策,再加上伍子胥的力谏,吴国八年没有发动战争,赢得了八载的和平。和平的岁月,大王阖闾终日忙于大享其乐,很少向孙武问策。孙武除了著述和整理、修定他的八十二篇兵法,绘制战争图轴,便离开姑苏,只带仆人田狄,遍访天下古战场。这一次,重蹈当年作战的柏举,看此地时过境迁,苍凉依旧,想想自己到吴国来时,青春年少,二十余岁,如今已经是不惑之年,是中年了,不免感慨万千。
一路上,孙武很少开口说话。
田狄也默默地跟着。
孙武是一身蓝粗布的衣裳,一把油纸伞,一路的粗茶淡饭。
忽一日,夕阳将沉的时候,来到了长江边上。
恍惚看见那泛着白沫的江涛之中,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儿浮沉,忽上,忽下。
怎么?是勇士要离么?
当年他推荐的要离浪迹在庆忌的行伍中,这矮小的侏儒,听命于他,竟然在战船之上,拼命跃起,以戈穿透了庆忌的胸背。之后,要离却不逃命,向江中走来。他,孙武,正在对岸活祭要离。
他听见要离在喊:“孙先生是活祭要离吗?”
“孙先生是早知道结果的呀……”
“孙先生,这都是你叫我做的呀……”
就是这儿了,庆忌在这儿葬命于青铜之戈,要离在这儿沉没。
现在,澎湃的江涛声中,他好像又听到了那凄凄惨惨的悲鸣。
“田狄,可是有人在喊叫?”
“没有,没有啊,将军,是江水的声音,江水呜呜咽咽的,像哭。”
是的,像哭。
“田狄,你看见那江上漂的是什么?”
“怕是一段木头罢。”
“噢。”
“是木头。从上游漂来的。”
是的,不是要离,当然不是。当然是木头。
可是他打了个冷战,也许是江风袭袖,有几许凉意?
“将军,”
“我对你说什么来着?”
“啊,先生。叫将军叫顺了,还真不好改口。先生,走吧。”
他一回身,又站住了。
芦花!
芦花依旧,芦花依旧!纷纷披披的芦苇,如千万支乱纵的铜戈相搏。而那芦花,层层叠叠的,在夕阳的照耀下,像一群染着血的白鹤。他呆呆地看着,心头升腾起一种悲壮的情绪,悲壮之中,又有一些悲哀。
悲哀是因为要离么?。
“先生,天晚了。”
“……”
“先生真是要看遍天下战地么?离开姑苏日子不少了,夫人和少夫人会惦记的。是不是……”
“走吧,不要嗦。”
田狄只好跟着孙武漫游,向东,又向西。
姑苏,越来越远了。
走了多少路,田狄也说不清楚。
一日,孙武二人投宿黄河壶口附近一小小的馆驿。
孙武一进馆驿的门,主人便上下打量着他们,听孙武说了一句:“请备几样小菜下饭,收拾一干净去处安顿我们主仆两个。”主人便喜形于色,问:“敢问先生可是姓孙?”
孙武诧异,道:“你从何得知?”
“这么说,是孙先生了?”
孙武:“敝姓陈。”
田狄说:“我家先生姓陈,不姓孙。你搞错了。”
主人:“姓陈也罢,姓孙也好。酒菜已准备好,房间也已准备停当,小人在此恭迎先生多时了,请吧。”说毕,躬身作一长揖,便忙不迭地跑到后堂,将早就准备好的菜端将上来,瓜菇菜豆之外,还有黄河鲤鱼。也有酒,陶罐蜡封,罐上刻工刻了三个字“姑苏红”。
孙武看见“姑苏红”三个字,笑了,笑没了眼睛。
主人:“先生,还中意罢?”
孙武:“且请悬壶人前来陪我饮酒。”
主人:“悬壶?什么悬壶?”
田狄:“我家先生是说,把你馆驿中的江湖郎中唤来吃酒。”
馆驿主人“啊”了一声,目瞪口呆。
孙武还在笑,喊了一声:“颉乙,还不出来吃酒,还等什么?”
一声呼唤,那张生得奇奇怪怪的脸,从后堂闪了出来,正是颉乙!
“颉乙在此恭候孙将军!”
孙武哈哈大笑,随即便开了酒罐的蜡封,姑苏红的醇香,立即在小小馆驿里铺展。孙武眯眼作出陶醉状,斟了两盏酒,道:“好你个颉乙,总是如此这般的神出鬼没!你从何得知孙武到此小小的馆驿来投宿?莫非又是神算?”
颉乙道:“不不,这次不是神算,不是。颉乙在山中采药,偶见将军飘然而过,便尾随在后,要在此馆驿给将军一个惊喜。”
孙武:“那么,馆驿主人怎地会认出我来呢?”
“将军,身后有眼!”
“你颉乙便是他身后之眼?”
“颉乙嘱咐这馆驿主人,但见一身材奇伟,听得口中是齐国口音,便是孙武孙将军了,我这里是眼耳并用。可是将军一下子便吼出我的名字,未知是否在戎马倥偬之余,又通了卜筮之数?”
孙武说:“你是眼耳并用,孙武乃是眼耳口鼻五官,上下同欲。兵法云,上下同欲者胜。孙武眼见这馆驿之院落,有黄芪,当归,鼻子便闻到了你颉乙的味道;耳听得馆驿主人听到‘郎中’二字便惊叹了一声,便知你颉乙又在弄些神秘;再见这‘姑苏红’,不是至友,谁人知道孙武偏爱?你我在郢都相见之时,每餐必有此君。还有,我口中直呼你颉乙之名,实在是一诈啊!”
颉乙:“哈哈,孙子兵法曰,兵以诈立!来来,难得他乡相见,今宵一醉方休!”
两人说说笑笑,把姑苏红全部吸干,孙武摇摇陶罐不响,才遗憾地作罢。
颉乙:“孙将军,你道是颉乙只是来此请你吃酒么?”
“该不是劝我‘当归’吧?”
“不是。颉乙得知,明日傍晚,将有当今世上两位奇人相逢,将军不可错过了机会。”
“奇人?比你颉乙还要奇吗?”
“颉乙在这二位奇人面前,哪敢言一个奇字?他们二位,高山仰止,颉乙不过是一粒尘埃;他们是海上鲲鹏,颉乙不过车辙中之一小鱼耳。”
孙武:“哦?到底是谁?”
“老子,还有孔子。”
孙武:“啊!”
颉乙:“老子,孔子,再加上你孙子,三‘子’之会,岂非天下一大幸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有老子,孙子,孔子,才有礼乐,有兵经,有大道,颉乙成全这一件大事,实在是三生有幸。”
孙武:“田狄,告诉馆驿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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