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军旅系列》第46章


海鸥似听懂了老兵的话,咕咕地叫几声,收回头,默默地注视着老兵,老兵也默默地注视着它。
……太阳明晃晃、金灿灿,微风荡着海面,海浪便哗哗啦啦的一片欢响。远方那抹遥远的地平线在老兵眼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老兵躺在那块凹陷的石头上,望着地平线,渐渐的视线就模糊了。双手仍不停地在身下那块石头上擦拭着。他想起了长相平平的老婆,和爱调皮捣蛋的儿子。他就想,老婆现在正干什么呢?也许会站在那片自家的庄稼地旁,望着眼前金灿灿的庄稼正满足地微笑吧?也许她正领着儿子,走在那条曲曲弯弯的小路上,准备给他发信呢?……
想到这儿,老兵就咧开嘴笑了,又露出那一排被烟熏黑了的牙齿。于是他坐起身,从怀里掏出烟口袋,很熟练地卷起一支烟,烟雾浓浓淡淡地在眼前飘,他瞅了眼前的烟雾,胸里突然涌出好多话要讲。这里要是有一个人能和自己说说话该多好啊,讲一讲自己的忧和喜。老兵这么想,目光就怅怅地去寻远方,那里碧海蓝天融在一起,无边无尽的样子。“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老兵这么嘀咕着。
4
天淡了,海也变得苍白了。整个世界就有了几分寥落。一股股冰凉的风,呼呼地在小岛周围嚎叫着。一浪又一浪苍白的海水,哗哗啦啦地打在礁石上,于是就有了冷冷的氛围。太阳也有气无力地在天空中悬着,一切就都像没有多少内容的梦。
偶尔的,在远海里还可以看到有一两只孤独的海鸥,凄惨地发出一两声呜叫,很快那叫声又被风浪吞噬了。遥远的地平线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影子似地在那里悬着,惟有小岛上飘扬的那面五星红旗,哗哗啦啦地飘着,给小岛平添了几分生气和内容。
老兵孤独地在小岛上走着,只有脚下踩着砂石发出的“哧啦哧啦”的声音伴着他。老兵的目光多了几分茫然和空落。他只能这么无滋无味地走一走,看一看,似觉得只有这么走走看看,生活才多了些内容和意味。岛子上的一切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其实不用看,闭着眼他也知道脚下踩的是什么,手里摸的是什么。他此时陡然生出了想说说话的愿头,哪怕只说上那么几句话,心里也就踏实了。
刚上岛时,他也是一次次这么想,哪怕身边有个哑巴,只要相互望一望,也算是一个安慰。可是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就一遍遍冲着遥远的地平线大声地喊,喊叫什么内容他不在乎,只要有声音就行。喊声被海风瞬间便吹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丝一缕的余音袅袅地在嗓子眼里回绕。他呜咽着,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脚下的海水里……后来时间长了,一切也是就都习惯了,心也就平静了。十几年就这么平平淡淡无滋味地过去了。一切都习惯了,习惯了一切,他只需走一走,看一看,可不知为什么,现在他陡然生出了要说话的愿意。十几年了,一切都快结束了,这是怎么了?他也这么问着自己。
他蹲在礁石上,望着眼前笼子里的海鸥,心里却酸酸的。海鸥一如既往亲昵地盯着他,他突然竟觉得对不起海鸥,是他救了它,也是他让海鸥失去了自由,仅仅是为了对自己的安慰?他冲着海鸥长长地叹了口气。海鸥很真诚地望着他,无怨无悔的样子。
“伙计,真对不住,等俺复员了,你就自由了——”
海鸥望着他。
“伙计——”老兵哽咽了。
他望着海鸥,泪眼朦胧。海鸥望着他,一副通情达理的神情。老兵就久久地蹲在那里,望着海鸥,毕竟眼前是个生命,有个生命伴着他,心里也就踏实多了。
日子复日子,光阴不紧不慢地流着。老兵的日子周而复始,过了一天又一天。
他常常躺在那块冰冷的石头上,时间长了,那块冰冷的石头被他的体温焐热了。然后他的手指就在石头上习惯地摩擦着,发出“嚓嚓啦啦”的响声,他一下下用劲地摩擦着。一遍遍一次次,手热了,石头也热了。
红旗在他眼前猎猎地飘,他爱看那旗,那如火一般的身影,他望着就似有一涌一浪的激情在心里燃着。他望着就觉得有一片人海向自己走来,和自己说话、谈天。想到这时,他再回头望那模糊的地平线时,出奇得竟觉得那里并不那么遥远了。有时在他的幻觉里,看到自己的老婆和儿子就站在那里冲自己笑,冲自己招手。他的心就动了动。想到了梦里的老婆孩子,心就热了,眼眶也热了。
……
老兵终于复员了。
老兵复员也是在一年的冬天。那一天,天气不好也不坏。直升机送来了一名新兵,老兵望着新兵的样子,竟发现和自己刚上岛时一个模样。
老兵接到通知的那天晚上,他打开了海鸥的笼子,把海鸥捧在手上,亲了又亲,吻了又吻。海鸥不知道老兵在干什么,只是咕咕地叫着。
“伙计,对不起了,你走吧。”老兵松开了手。
海鸥不语,站在他的手上,望着他。
“走吧,想俺了,就看看这小岛。”
海鸥仍不飞,望着他。老兵举起手,把海鸥抛起来,海鸥扑棱几下翅膀又落在他的肩头上。他反复几次,海鸥才恋恋不舍地绕着他的头顶飞了三圈,留下一串最后的呜叫,一歪一歪地飞走了。老兵望着海鸥飞进暮色的海面,眼睛模糊了。
走下直升机的新兵,冲老兵举起了右手,敬了一个军礼。老兵一下子拥住了新兵。
“小岛就是你的家了。”老兵再也说不下去了。
新兵认真地点点头,却有些不解地望着老兵,老兵心想: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飞机载着老兵,准备飞走了。老兵一把抓住飞行员的肩,央求般地道:“求你了,绕着岛飞几圈行吗?”
飞行员不解地点点头。飞机低低地、慢慢地绕着小岛飞了三圈。
老兵透过舷窗,看到了那五个靶位,看到了那一块块粗砺的礁石,最后他就把目光锁在他天天仰躺和磨擦的礁石上,突然他发现那石头上竟现出一个清晰的人形。呵,那是自己的身体磨擦的印痕啊!老兵在心里惊呼一声,不由得眼窝一热,自己留在这儿了,永远地留在这小岛上了。
飞机升高了,飞走了,小岛模糊了,遥远了。老兵扭过头痴痴地望着小岛,望着那块早已消失了的石头。——老兵哭了。嘤嘤的,像个孩子。
·12·

野战部队大都散居在山里。六连便驻扎在一座山头的半山腰里,为了战备的需要,一班住在山头上,负责了望、观察。
一班是尖子班,自从一班住在山头以来,更是如此,无论是训练还是思想作风。一班的兵们便很骄傲,时常会站在山头,望着山腰间训练的兵们,优越地笑。
自从一班驻扎在山头,兵们便发现了远方那个湖泊,承受着春夏秋冬的交替,兵们惊奇地发现,那个湖会变幻出各种着色。
春天的时候,随着山野返青发绿,远方的湖水便也渐渐地绿了。夏天的山野,树木遮日,芳草浓郁,远方的湖水也就浓浓地绿了起来。秋天的山野是最美丽的时刻,到处都是一片火般的红叶,湖水也随着红润起来,在远方如飘扬起的旗帜。冬天悄悄地走近山野,红叶黄了,湖泊也黄了,金灿灿的一片,温暖着远方山头士兵们的心。
于是,每天闲暇下来的兵们,围坐在山头的一块块石头上,平心静气地望着远方的湖泊,那片湖似悬在天上,若一片巨大的云朵,一飘一摇地在兵们视线的尽头里。兵们看着那湖,又似从远方驶来的一艘渡船,载着一轮辉煌的太阳。
那湖随着早晚太阳不同的角度,变幻着不同的心态。于是兵瞅着那湖便争论不休。这时惟有周班长坐在石头上不言不语,静静又痴怔地望着远方的湖。在身旁的兵们争论得不可开交时,他便扭过头,很响亮地清理一下喉咙。兵们听到了班长的响声,都噤了声,微笑着望班长。班长就掏出一盒烟,熟练地每人甩一支,然后一班的兵们就慢悠悠地吸烟,透过丝丝缕缕的烟雾,望望班长,又望望远方的湖。静默一会儿,兵们问班长:那湖远吗?
班长便抬起眼皮,望一望那湖,又望一望问话的兵,不紧不慢地答:说远也远,说近也近。
兵们便钦佩地望班长,又望那湖。
湖水怎么还会变颜色呢?有兵又问。
班长就深吸一口烟,望着眼前的山山岭岭,吐着烟雾答:就像这天地,该变它就变了。
兵们就极认真地点头,望着眼前远方的世界,又抬眼寻那湖,真诚地点着头。
要是能亲眼看一看那湖该多好啊。有兵就感叹,然后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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