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传》第75章


修德里的里长啪的一声推门进来,看见史恭一家站在堂上,嘶哑着嗓子叫道,史君,有反贼跑到你们家来了,你们应该配合阎廷尉捕捉,否则定会连累你们自己,你们现在的身份可不敢随便惹祸啊!
史家在下杜县本来是个有名的大族,特别是田细儿的女儿成为太子妃后,更是风光一时,百姓们都认为史家很快就会出个皇后,而史家的男子个个都会封侯。没想到卫太子遭遇巫蛊之难后,家道迅速败落,史家以罪人亲属的身份,虽然没有系狱,却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地方官吏对他们家族也颇为防备。特别是新皇帝即位以来,史家上下更是谨慎小心,惟恐惹起皇帝注意,祸生不测。现在碰到这样敏感的事情,里长自然要直言不讳地提醒他们了。
史恭望着里长,尴尬地笑笑,又望望婴齐,脸上颇为踌躇。婴齐早知道他的为难,遂对里长道,此事和史君家里无关,是我行路不小心误入了长者的院庭,我这就跟你走。说着大踏步走过去。
他跟着里长走到门外,看见阎乐成站在革车上对着他灿烂地笑,身边皆是穿着赤色公服的下杜县县吏,手中都拿着刀剑弓弩,虎视眈眈地望着婴齐。
婴齐一言不发,任两个县吏上来将他的双手反接,推推搡搡就上了革车。刘病已上前想拦住县吏,被史家的奴仆赶上去抱开,他哭着看着载着婴齐的革车辚辚远去,车尾扬起了蒙蒙尘雾。
史恭从家仆手中将刘病已接过,安慰道,别哭,我们去找邴叔叔问问,看能不能救出你的婴叔叔。邴叔叔现在是大将军的长史,据说大将军对他言听计从,他一定会有办法帮你的婴叔叔脱罪的。
刘病已听到舅公这么说,霎时止住了哭声,哽咽着说,那舅公,我们赶快去找邴吉叔叔。
听了史恭和刘病已的诉说,邴吉仰天叹道,这真是天意!
史恭疑惑地看着他,不知所以。邴吉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说,但是现在不得不说了,免得掩没了婴君的功劳。
什么事如此郑重?史恭越发奇怪了。
那还是先帝在位时的事了,大概是后元二年的秋天,当时先帝身体不豫,住在五柞宫养病。我则官任廷尉监,奉诏书治理巫蛊郡邸狱,皇曾孙就系捕在我治下的豫章郡邸狱。有一天深夜,内谒者令郭穰突然驰车来到豫章郡邸,砰砰敲门,说是奉诏书,要我承诏征发士卒将郡邸监狱的所系犯人不管
少长全部处决。
史恭大惊,竟然有这样的事,先帝为什么要这样做?
邴吉道,据闻先帝听望气者说,长安郡狱上空出现五彩云,是天子气。先帝大为忌讳,所以下诏将狱中犯人全部杀光,以塞殃咎。
史恭默然,心里暗骂武帝的残酷凶暴,但嘴上却不敢发一言。他看了看邴吉的脸色,道,这件事以前从未听邴君提过。
邴吉淡淡地说,何值一提。不过我当时倒是真吓得魂飞魄散,既哀怜犯人无辜,又怕皇曾孙同时受害,但是废格诏书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我又怎敢不开门?真是汗如雨下,而不知计之所出。差点我就令人将狱门打开了。幸好婴齐君当时作为上计吏,寄居在豫章郡邸。他果断地劝我坚闭邸门,不让使者得进。又帮我说服郭穰,要他回去复命,劝谏先帝不应滥杀无辜。先帝听到郭穰回奏,说皇曾孙就在狱中,也大为感悟,认为是天意,就打消了这个主意。当时如果不是婴君劝我,我可能不会坚拒使者,那样皇曾孙早就性命不保。
史恭也仰天长叹了一声,道,果真是天意。邴君和婴君两位都是天下难得的忠厚长者!
邴吉道,岂敢。不过婴君的确是我见到的最仁厚的长者,不慕名利。我不及他。
史恭道,婴君近两个月都住在下杜,经常到我家教病已这孩子读书射箭,也从未提过这件事,自伐功劳。他为人表面上柔弱,关键时候却如此刚硬果断,真是长者之心如渊,寻常的人难以测度了。
唉,邴吉道,是啊。婴君性格如猫,表面上柔弱,而真要动作起来,往往一击必中。怎奈长者命数不偶,总是坎坷多难。
刘病已也道,怪不得婴叔叔在毫亭一下子叫出了我的名字,原来他在我小时候就见过我。邴叔叔,你这次可一定要救他啊。
邴吉摸摸刘病已的脑袋,道,皇曾孙放心。你邴叔叔马上驰赴大将军府邸,向他求情赦免婴君。大将军一向通情达理,一定会答应我的劝谏。
第六章廷议折辩
邴吉在家吏的引导下进入霍光府邸,看见霍光座中人不少,感觉有点局促,道,大将军有客人,臣可以在外面等待。
霍光道,不妨,这位是廷尉右监阎乐成君,这次告发反贼,立了大功。我已经奏报皇帝,准备擢拔他为廷尉。阎君是自己人,邴君有话请肆言直说,无须顾忌。
邴吉道,臣先祝贺大将军翦灭反贼,保全大汉社稷,威震天下。
霍光叹了口气道,罢了,全赖阎乐成君、戴牛君、燕仓君三人的同时告发,才让我得以知晓这些反贼的阴谋,皇上才会慨然下诏,征发北军骑士、执金吾车骑围捕反贼。上官桀父子多年来阴谋造反,所藏武器甚多,势力不小,如果不是丞相征事任宫、丞相少史王寿诱引他们入宫,诛灭他们还不是那么容易呢。
阎乐成点头恭敬地说,臣不敢当大将军厚爱,只是心念君父,对乱臣贼子不得不痛恨而已。
邴吉恍然大悟,原来是有人告密,否则还真不知鹿死谁手呢。心里又不由得大为庆幸,如果上官桀等人真的得了势,伏兵诛杀了霍光,自己作为霍光的高级掾属,也一定会受牵连而性命不保。
对了,邴君今天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吗?霍光道。
邴吉道,听说大将军下令逐捕反贼家属,桑弘羊的前女婿婴齐君也被系捕下狱,不知是不是真的?
霍光道,是的,还是阎君亲自在下杜将他捕获的呢。
阎乐成道,自从臣一发觉谋反的端倪以来,就一直密切注意那些反贼的动向,婴齐这竖子逃到下杜,都在臣的掌握之中,所以一听到大将军的命令,
臣立即率领吏卒将他捕获。
邴吉伏地稽首道,臣想请大将军网开一面,赦免婴齐君。
阎乐成叫了起来,这怎么可以?反贼家属都得连坐,废格明诏可不是开玩笑的。
霍光挥手制止阎乐成,也不悦地说,邴君怎么回事?再三为那个叫婴齐的竖子开脱。
邴吉道,大将军请听臣一言,婴齐君为人忠厚,而且早在半年前就被桑弘羊赶出了家门,绝对不可能和谋反的事有什么牵连,当时桑弘羊还曾移书大司农,除去了婴齐的名籍。事实上,婴齐和桑弘羊一家早就没什么关系。系捕婴齐,在律令上就说不过去。阎君一直为廷尉右监,精通律令,应该能认同我的意见才是。
阎乐成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下叫道,可是婴君这竖子狡猾得很,不除去他,终究是个后患。望大将军三思。
霍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邴吉道,“终究是个后患”这句话怎么服天下?法者,乃皇帝陛下和大将军与天下共者也,大将军现在辅佐皇帝,当秉公执法,才能为天下表率。杀掉一个小小的婴齐算不了什么,却怕因此损害了大将军的声名。望大将军三思。
霍光望着邴吉,眼中射出鹰鸷一样的光芒。邴吉毫不畏怯地迎着他的目光,霍光能感觉到邴吉心中的诚挚,他也知道眼前这个长史,一向心地仁厚,最堪信赖,何况他这样力保婴齐,也有律令为依据,并非枉法徇私,于是叹了口气,道,上次为了李种之事,君也劝我赦免婴齐,我听从君的劝告。这次涉及到谋反事件,我不能随便赦免,就下这件事给诸中二千石、博士、郎吏们去廷议罢。
阎乐成有点不服气,大将军,臣以为一个小小的士伍,根本不值得廷议。大将军……
霍光打断了他,阎君不必多说,此事看似细微,意义却不小。如果通过这次廷议做出了正确判决,就可以著为律令,为后世法则。况且邴君所言,也似乎不无道理。
廷尉诏狱里,桑绯手上戴着铁钳躺在一片乱草堆里,衣服上有几抹鲜红的血污。她慢慢从昏迷中醒转过来,面对着空荡荡斑驳不平的四壁,才恍然悟到自己如今在什么地方。她嘶声裂肺地叫了起来,从出生到现在,她何尝
受过这样的罪?一直以来,她餐餐吃的都是玉粒金莼,住的是重门邃宇,卧的是锦褥绣榻,穿的是绮绣绫罗,从来不知道天地间还会有这样龌龊的地方。她逐渐朦胧想起了父亲桑弘羊引刀自刭的惨状,以及戴牛一刀割下父亲首级的狰狞。她叫了一阵,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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