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那些范儿》第17章


当时伦敦生活费昂贵,一家三口仅靠他一个人的官费生活十分拮据。半年后,又生下一对龙风胎,刘半农因地取名,把“伦敦”一拆为二,男孩先生名育伦,女孩后生名育敦。家里又多了两张嘴,经济压力更大了,穷得连摇篮都买不起,只好把从国内带去的柳条包拆成两截,做成两个简易的摇篮。穷则思变,听朋友说法国国家图书馆藏书丰富,生活费用也比英国便宜,于是1921年6月全家迁居法国,转入巴黎大学学习。
巴黎的生活费虽比伦敦便宜,但对一个仅靠官费养活五口之家的人来说也实属不易。在给友人信中,刘半农这样写道:“我近来的情形,真是不得了!天天闹的是断炊……留学费也欠了数个月不发……我身间有几个钱时,便买只面包吃吃,没了便算。”穷且益坚,刘半农出国时本来准备研究文学和语言学的,到了国外才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于是忙把文学舍去,专攻语言学。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决定专攻实验语音学。出国前,刘半农有一个宏大理想,希望从理论上弄清从齐梁以来沈约等人提出的四声原理。此前国人一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决心揭开这个千古之谜。巴黎的名胜古迹,他无暇顾及,塞纳河风光他无意欣赏,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巴黎图书馆里。业余时间,他还得给国内杂志翻译写稿,挣钱养家。他的《扬鞭集》、《瓦釜集》中许多作品都写于这一时期。
实验语音学需要一些记音仪器,记音仪器不仅价贵且无处购买,于是他就自己动手,从废旧市场买来各种材料自己组装。凭着顽强的毅力,他硬是发明了研究语音学必需的仪器音高推算尺和音鼓。法国的博士学位一向要求极严,没有过硬的高水平论文想都别想,所以他一点也不敢马虎。所有的语音实验都一丝不苟,为了用科学的方法测验中国语音的有关数据,光是一篇两百多字的文章,就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经过三年的努力,他终于完成了《汉语字音实验录》,首次对四声原理做出了科学的论述:指出决定汉语四声的主要因素是高低。1924年冬天,刘半农终于通过了巴黎大学的各项预试科目,获得了参加国家博士考试的资格。
1925年3月17日,刘半农参加博士学位答辩的日子。这一天,全家人早早地起来了,朱惠给全家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又给三个孩子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赵元任一家和蔡元培夫妇也前来助阵。考场设在阶梯教室,台上坐了一排身穿着深黑色长袍、肩披彩色绶带的巴黎语音学专家。考试分两场,上午口试,接受教授专家的提问;下午做实验示范演示。答辩一共进行了七个小时,最后专家组宣布:“刘先生做了一番惊人的科学工作,经过认真的讨论以后,我们一致认为应该授予他国家博士学位!”一位青年教师给刘半农戴上了圆形的博士帽。仪式结束,刘半农从台上走下来时,已经精疲力竭,几乎被人扶着走了出去。
刘半农的博士论文于1925年获得康士坦丁·伏而内语言学专奖,因成绩突出,刘半农还被吸收为巴黎语言学会的会员。这是中国人乃至亚洲人第一次获得这种法国国家博士学位,刘半农对此十分自得,经常得意地称自己是“国家博士”。寒窗苦读,总算有了扬眉吐气的一天。
“教我如何不想她”
刘半农从法国学成归国,受到北大热烈欢迎。在蔡元培的关心支持下,成立了我国第一个语音实验室。他制订了一个宏大的计划,决定完成一部《四声新谱》、一部《中国大字典》和一部《中国方言地图》。
1917年刘半农翻译英国戏剧《琴魂》,最早采用女性第三人称代词“她”,以取代过去习惯用的“伊”。1918年8月15日周作人在《新青年》杂志第5卷第3号发表史特林堡的《改革》译文,在《前记》中写道:“中国第三人称代名词没有性的区别,很觉不便。半农想造一个‘她’字和‘他’字并用,这原是极好……”后来刘半农去英国留学,又到法国巴黎大学深造,写了一篇《“她”字问题》,寄回国,1920年8月9日在上海《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上发表,文中说:“一、中国文字中,要不要有一个第三位的阴性代词?二、如其要的,我们能不能就用‘她’字……除了‘她’字外,应当再取一个‘他’字(即现在的‘它’字),以代无生物。”首创“她”字应是刘半农的功劳。
有趣的是,刘半农还为此写了一首白话诗,题为《教我如何不想她》:“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鱼儿慢慢游。啊!燕子你说些什么话?教我如何不想她?/枯树在冷风里摇,野火在暮色中烧,啊!西天还有些儿残霞,教我如何不想她?”诗写得缠绵婉约,情丝缕缕,令人心软。赵元任教授把这首诗谱成曲子,由百代唱片公司灌制唱片发行,曾风靡一时。而“她”作为第三人称女性代词,更为人们所接受,由此流传开了。据说某青年读诗听歌后想入非非,以为刘半农肯定是位风流倜傥的才子,总想求见,一次在赵元任教授家中会面,发现刘半农竟是一个老头,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原来他是个老头啊!”惹得大家捧腹大笑。
刘半农也真诙谐,事后还作了一首打油诗:“教我如何不想她,请进门来喝杯茶;原来如此一老叟,教我如何再想她!”
1934年6月19日,刘半农带着学生白涤洲、沈仲章等五人,携带大量语音设备利用暑期前往内蒙和山西一带考察方言和民间习俗。原定计划一个月左右,途经包头、呼和浩特、百灵庙、大同、张家口。此行主要任务是完成瑞典地理学会为纪念瑞典考古学家斯文赫定七十诞辰而征集的论文,同时为他的《四声新谱》和《中国方言地图》补充资料。一路上采访十分顺利,收获颇丰,不料在绥远中学演讲时,被当地一种毒虫咬了一口,不幸感染上回归热,体温一度升到38。5度。就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坚持叫来一名学生,亲自记录了他的发音。回到北京后,多方医治无效,于7月14日下午2时病逝于协和医院。时年43岁。
像这样因公殉职的名教授,刘半农差不多要算北大历史上第一人,因此学校破例在其遗体上覆盖了北大三色校旗,以示哀荣。校长蒋梦麟及马幼渔、胡适等北大名教授及全体师生员工几乎都参加了他的葬礼,规格之高据说在北大历史上没有第二人。蔡元培亲自为他撰写了碑铭:“朴学隽文,同时并进;朋辈才多,如君实仅;甫及中年,身为学殉;嗣音有人,流风无尽。”这是对刘半农一生忠实的评价。老友赵元任的挽联是:“十载凑双簧,无词今后难成曲。数人弱一个,叫我如何不想他!”亦庄亦谐,更令人称绝。
“我写的都是骂人的,你敢登吗”
1905年,14岁的刘半农从翰墨林小学毕业,以江阴考生第一名的成绩考取由八县联办的常州府中学堂。同期录取的还有后来蜚声海内外的国学大师钱穆。刘半农天资聪颖,每次考试各科成绩平均都在90分以上,深受学监(校长)屠元博的喜爱。一次,刘半农到屠家拜访,偶然结识了屠元博的父亲屠敬山。屠敬山是远近闻名的史学家,交谈中,屠敬山发现这个少年学子才识双全,可堪造就,于是破例将他收为弟子,此事在当地一时传为佳话。枪打出头鸟,出于嫉妒,有人说他好钻营取巧,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没有理睬别人的造谣,决心用实力证明自己。不久机会就来了。一次,知府到学堂视察,临时出了一道命题作文,想考察一下学生的成绩。结果刘半农又以第一名的成绩再夺花魁,并得到知府亲自嘉奖。这样一来,连原先嫉妒他的人也心服口服。
刚入常州府中学堂第一年,刘半农每次考试几乎都名列第一,被学校列入“最优等”,一时声名大噪。钱穆晚年回忆说:“不三月,寿彭连中三元,同学争以一识刘寿彭为荣。”
就这样,刘半农才子的名声一下子传开了。
刘半农是个典型的江南才子,多才多艺。刘半农去世后,周作人特别撰文回忆说:“其一是半农的真。他不装假,肯说话,不投机,不怕骂,一方面却是天真烂漫,对什么人都无恶意。其二是半农的杂学。他的专门是语音学,但他的兴趣很广博,文学美术他都喜欢,作诗,写字,照相,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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