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遇而安》第20章


现了就会变天等,都已经成为他们的本能意识和常识。对他们来说,除了发动机坏了没办法修,路途中发生什么问题他们都能搞定。而且一路上听他们讲各种见闻,对我来说也是很开眼界的事情,因为那些事情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经历。但即便如此,去喀纳斯湖的那一路,两个司机还是经常要一前一后停下来商量该怎么走,因为我们一路上要翻越不知道多少个山头,道路之艰险无以言表,经常开着开着就没有路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有时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比如,他们中一个会说:“你去年不是来过吗?”另一个回答:“我去年来的时候这个地方不是这样的。”一路上,我们经常需要停下来一起搬石头,填好路才能继续往前走。开不了一会儿,又停下来,把横在路上的树搬开。两个司机还要经常商议怎样安全经过那些大坑,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走。
在新疆的三个月经历了很多次惊险的山路,喀纳斯之行是第一次。在海拔几千米高的阿尔泰山脉上,在极其狭窄和崎岖的道路上,我们常常是手紧紧拉着车顶的把手,屁股悬空,一车的人看着窗外缭绕着的触手可及的白云,身上一阵阵冒冷汗—这要是掉下去了,可连根骨头都捡不回来。
在那样危险的路上,还经常会和迎面而来的卡车会车。眼睁睁看见白云深处缓缓冒出来一辆车,双方就对峙在了海拔几千米高的狭窄山路上。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两位司机都表现得异常淡定。双方司机下车,走到一块儿点起一支烟,商量怎么通过。解决的办法通常是,一方想起刚刚路过的后面不远的地方有个凹进去的稍微开阔一些的地方,于是就近的一方倒车,慢慢倒到那里避让。这种时候司机们从不吵架—在那种路上吵架等于找死。商量好之后,一方慢慢地像蜗牛一样往后倒,另一方慢慢地往前开,等到了说好的地方,两车一寸一寸地交会,慢慢错开—我经常感觉到我们车的轮胎已经有一半到了悬崖外面,但每次总是安全通过。之后一身冷汗。在那样危险的山路上,只要哪一次有哪怕几厘米的差池定然就是万劫不复的惨剧,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翻山越岭和这样惊心动魄的会车后,我对两位司机的景仰真不止亚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那天,我们早上九点出的门,已经翻过好几座山头了,我总是问刘师傅:“还有多久到?”他总是回复我:“不知道。”后来老刘告诉我,他基本上每年都走一趟喀纳斯,但几乎年年都有泥石流之类的情况,路况根本无法预计,所以也就无法估计时间了。
第二十一章 不醉不归。
顶着早上的日头出发,到八九点钟天快黑的时候(新疆和内地有时差),我们终于到了喀纳斯接待站。当时喀纳斯还没有什么游客,当地也没有什么旅游服务设施,接待站的工作基本上是接待各级领导和像我们这样的摄制组以及科考队。当时到喀纳斯拍纪录片的多数是外国人,日本人居多。我们这个摄制组是国家文化部下面一个公司的项目,当时的新疆还比较落后和封闭,尤其是到了最基层的政府和牧区,只要听说是北京来的,都当你是中央来的。
我们到了落脚的地方禾木乡(布尔津县喀纳斯民族乡乡政府所在地),热情的图瓦族朋友宰羊款待我们。根据他们的习俗,宰羊之前有一个仪式,只有被念过经的羊才能吃,我们也跟他们一起,嘴里念念有词。仪式后,我们就等着吃羊肉了。这时,我们面前已经摆上了酒杯,一扎白酒哐当放在桌子上,图瓦族朋友示意我们边喝边等。按他们的规矩,一个杯子大家得转着圈喝,每次也就是倒个小二两,主人端起来敬你,你必须一口喝下去,然后同一个杯子再倒这么多,敬下一个。然后再来第二轮、第三轮……
我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当时年轻,喝起酒来也无所谓,结果这样转着喝,五分钟就是一轮,一轮一大杯,很快我就倒了。本来,快要喝高的时候,我还强撑着叫对方等一会儿,等上了菜再喝。对方不明所以地问:“羊嘛,宰上了嘛。”我说,羊肉上桌前有没有点儿凉菜下酒?给根黄瓜也行!对方又问:“要这些干什么?”我说:“喝酒啊。”对方更疑惑了:“对嘛,酒在这里嘛,喝嘛。”我摆手,表示等菜上了再喝。对方又问:“要菜干什么?”我说喝酒啊,对方又说:“酒嘛,在这里嘛。”我急了,连比带画地说:“我们,汉族人,喝酒,要吃菜,懂吗?”对方听完指着外面说:“羊嘛,煮上了嘛,现在喝酒嘛。”我直接说:“我们,要喝一口酒,吃一口菜。”对方思考了一下,摇摇头:“为什么要这样嘛,羊肉,有嘛,先喝酒嘛。”当晚羊肉上来的时候,我们已经醉得像尸体一样躺在那里,没人爬得起来了。
在新疆的三个月,类似这样隆重的接待,大概五六天就有一次。在牧区喝酒,羊从宰到弄好可以吃,最快也要一个多钟头,而且是只有羊肉,没有别的菜。之前光是喝酒,需要喝一个半钟头,我们很少有人能坚持到羊肉上桌。后来但凡在城里的饭馆吃饭,我们就拼命点菜。
那时在新疆的一些偏远牧区,民风淳朴到连货币的概念都没有,在善良热情的牧民心里,酒喝好了,拿你当兄弟,能送你一头羊,酒喝得不痛快,就是看不起他。我们在新疆拍片,要想融入到当地人的生活里就必须要得到当地政府和当地人的配合,否则任何事情都干不了,而让人家配合的唯一途径就是喝酒。在后来三个月的拍摄中,我们对这一点感受特别强烈。无论是维吾尔族、哈萨克族、锡伯族、柯尔克孜族还是哪个民族,需要他们帮助和配合的时候,他们没有什么行政命令一说,其他一切全看酒喝得高不高兴,靠这个来衡量你拿不拿他当朋友。所以我们必须喝!到了新疆,再能喝的人,喝倒也只是时间问题。有酒量的,像我们那个导演,能坚持差不多一个多钟头,像我这样的,也就二十分钟吧。在喀纳斯之后,我们很快验证了在新疆喝酒接待的基本原则—不喝醉不结束!
刚开始,我们还总拿明天要工作、身体不好之类来推脱,结果都是“鸡同鸭讲”,人家从头到尾只有执著的两个字:喝掉!很快我就想明白了,于是彻底转变了风格。一上饭桌,酒刚倒上,主人还没敬酒,我就先站起来说:“我先敬你!”一大杯三两多就下去了。五分钟后再这么来一下,不用十分钟我就倒了,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每每这时,主人都竖起大拇指:“巴郎子,亚克西(维吾尔语‘小伙子很好’的意思)!”这就是“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在新疆我算是彻底习惯了大碗喝酒,而且都是烈性酒,一口一大碗。当时真年轻啊!
在新疆喝酒还有一个重要原则,必须时刻牢记在心的极其重要的原则,叫“两个离不开”。“两个离不开”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重要的一条民族政策,完整的表述是“汉族离不开少数民族,少数民族离不开汉族”。它在少数民族地区的重要性,相当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四项基本原则”。在新疆,你可以忘了自己的名字,但绝不能把“两个离不开”忘了。“两个离不开”在新疆是最神圣的、至高无上的、不能挑战的、不可以商量的原则。我在新疆听到“两个离不开”都在酒桌上,此外没在别的任何地方听过。“两个离不开”有着无与伦比的神奇效果,每当民族干部端起酒杯问你知道不知道“两个离不开”的时候,你就什么都别说了,不管是什么,不管多少,直接喝下去就对了。
“两个离不开”不知道让我吐了多少次,以至于我的自觉性被大大地培养起来,等不到对方说“两个离不开”,我就已经倒下了。在喀纳斯的最后一天,布尔津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托汗请我们吃饭。剧务老杜没什么酒量,已经喝了三两多了,实在喝不下去了,托汗副部长又问老杜“两个离不开”知道不知道?已然喝多了的老杜,又听到了“两个离不开”,终于崩溃了,大叫起来:“什么两个离不开,那是你离不开,我有什么离不开的?!”此话一出,我们一桌人当场傻掉,一瞬间鸦雀无声,掉根针都能听得见。在这种大是大非的民族问题、原则问题上,喝多了的老杜冒了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当时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头都不敢抬,更不敢看托汗副部长的脸,就只盯着面前自己的盘子看。令人窒息的沉默维持了大概四五秒钟,托汗副部长主动打破僵局:“来来来,他不喝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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