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遇而安》第25章


我问小王:“你见过帕米尔露丝吗?”他对我的问话相当鄙视,对我说:“这有什么稀奇,我们连队厨房后面就有一个这样的羊头。你喜欢我送给你。”原来,他们连队要在边境上巡逻,巡逻一趟要好几天才能回,偶尔也能碰到帕米尔露丝之类的野生动物。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激动了,忙问羊头还在吗?小王说,前几天还在呢。
在柯尔克孜族牧民家睡了一觉起来后,小王果真在厨房后面找到了那只羊头,并且送给了我。他可能不知道帕米尔露丝的头在市场上值多少钱。最后,我把身上穿的摄影背心送给了他,他也非常高兴。此后在新疆的一个半月,我走到哪里,都把羊头随车带到哪里,最后一直背回了南京。对此我非常感谢司机老刘,不是每个司机都愿意天天在车上驮着这么个大家伙的。这充分说明我和老刘相处得相当不错。
那只羊头在我家里放了很多年,最后送给一个朋友做了结婚礼物。
第二十八章 塔克拉玛干
帕米尔高原的历险后,我们去了塔克拉玛干沙漠拍摄神秘的克里雅部落。在新疆,有两个部落非常神秘,分别是生活在北疆阿尔泰山区里的图瓦人部落和南疆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里的克里雅部落。
我们当时选择了从于田县由南向北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一九九四年时的于田县相当落后。我们在于田县准备了一些补给,其中包括一只装水的大桶,储备了够摄制组四个人在沙漠里生存两天的水。找向导费了一番周折。当时整个县里能在沙漠里找到克里雅部落的司机一共就只有那么三四个人。这样绝对的卖方市场,没得还价。只要这三四个人咬死一个价,人家说多少你就得给多少。
我们进沙漠的时间是一九九四年的农历八月十四。我们在县里吃过晚饭,晚上九点钟左右我们换乘一辆北京212吉普车向沙漠进发。白天沙漠温度太高,因此司机选择了在夜里进沙漠。车一进沙漠,我就发现没有任何参照物了,我们只能相信向导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揽这瓷器活儿,否则等于是大家一块儿送命。一九九五年,我从央视新闻中看到,一条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公路贯通了。而在一九九四年的夏天,我们一行人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还是具有探险性质的事情。
全世界的沙漠大约分两种—流动性沙漠和固定沙漠(或者叫非流动性沙漠)。非洲的撒哈拉沙漠是全世界面积最大的沙漠,但它的沙丘是固定的,可以作为参照物。而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世界上最大的流动性沙漠,号称“死亡之海”,往往刚刚还看见的沙丘,几分钟后就没了,另外一个地方出现了一个新的沙丘。我曾经在沙漠边缘的公路上亲眼目睹“沙丘过马路”—公路一边的沙丘被风吹得慢慢矮下来,细细的沙子被吹过公路,公路的另一边慢慢冒起一个新的小沙丘,而且速度很快。
我们的北京吉普一路颠簸着向北行驶。其实是没有路的,不仅没有路,也没有任何参照物,直到今天我也没明白于田县的司机是靠什么方式带我们找到克里雅部落的。辽阔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在临近中秋的月光下泛着青光,帕米尔高原夜晚中的森森白骨起码表明那里还是有生命活动的,而眼前浩瀚的沙漠一点儿生命迹象都没有,“死亡之海”这几个字不断在脑海里出现。
我在车里渐渐睡着了,记不清究竟开了多久我们才到达了克里雅部落。其实克里雅部落的叫法是不准确的,这里已经有了一个相当正式的名称—达里雅博依村。
在达里雅博依村我们待了两天。第二天我才发现,我们认为塔克拉玛干沙漠是生命禁区的观念是完全错误的。沙漠里其实有植物,比如胡杨;有动物,比如蜥蜴。塔克拉玛干沙漠里还有一条河,虽然水量极小,但从来没有干涸过。只不过,那河水只能供牲畜饮用,人不能喝。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沙漠里的胡杨,那是一种在干旱地区生长的高大的树种,叶子金黄的时候很美,在北方苍凉的沙漠、戈壁中经常成为摄影师拍摄的对象。新疆人会骄傲地告诉你,胡杨树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烂,是新疆的一种生命符号。达里雅博依村的村民告诉我们,他们村过去有人得了重病,还没来得及送出沙漠就在途中死了,死了就往胡杨树的树洞里一扔,用沙子一填。我想,过几千年,它就应该变成木乃伊了吧。
第二十九章 克里雅
拍摄中我们发现,克里雅并不是一个和外界没有接触的部落,它只是长期生活在沙漠腹地不为人知而已。当年我去那里的时候,达里雅博依村里只有一两个人到过县城,其他的人根本就没有出过沙漠。他们的生活相当原始,基本没有货币的概念,基本生活所需的盐、火柴等物品都是村长从县里买来的,其他生活资料都是自给自足。
克里雅人住的房子很有特色,建筑材料就是沙漠里常见的红柳藤。这种用藤条搭建的房子很像是前卫艺术家的作品,缺点是,藤条搭的房子不能严丝合缝,住在里面哪里都透风。类似这样的建在沙漠里的房子我依稀在《国家地理杂志》里见过,非洲好像有。
克里雅朋友非常热情,他们招待我们吃的两顿饭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回忆。第二天中午我们在一户克里雅人家里吃的烤饼,我还记得制作方式是这样的:
家里沙地上已经有一个浅浅的平底大坑,大约像我们农村的大锅那么大,把早已经晒干的羊粪,用手搓成碎屑均匀地垫在坑底,再在羊粪上面摊上一张硕大的面饼(大约两厘米厚),然后把一大盆切好的羊肉块均匀地摊到面饼上,再拿一张同样大的面饼盖在上面,用手顺着边缘把两张面饼捏在一起—就像是我们熟悉的一个巨大的韭菜盒子,最后,再用晒干的羊粪搓碎了铺在这块大面饼上。接下来就是在面饼周围生上火烤。一会儿就闻到香味了。需要说明的是,羊是食草动物,所以羊粪并不臭,尤其是晒干之后,是可以做燃料的。
我们一屋子人就围在这块大面饼周围,抽烟聊天等着,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饼就烤好了。主人把火弄灭之后,把那个巨大的硬硬的“大韭菜盒子”刨出来,把面饼上的碎屑拍掉,再用嘴吹一吹,把这张大饼放在一个特别大的木盘子里,开始一块一块地切给我们吃,就像切比萨饼那样。
之前看着他们的制作过程,我还在想,这种东西能好吃吗?结果那块夹着羊肉的饼送到嘴里后,味道竟然鲜美得出乎意料,里面竟然像汤包那样还有浓浓的羊肉汁,面饼也奇香无比。我三下五除二地干完了我这一大块,等还想再要时—没了!可以肯定的是,我这辈子不太可能再有机会吃到克里雅朋友用羊粪烤出来的羊肉大饼了。后来我问过不少新疆朋友,他们也没有人吃过这样烤出来的羊肉大饼。
我对当天的晚饭的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口味,也是因为那个日子和吃的方式。那一天是一九九四年的中秋节。我们一行人远离家乡和亲人,来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腹地,和一群素不相识、语言不通的克里雅朋友一起过中秋节(克里雅人并不知道这个节日),想想都有点儿梦幻,有点儿穿越时空的感觉。
进沙漠之前,制片主任就提前给我们每人发了一瓶伊利春酒和两只月饼。月饼是在县城供销社买的,最好的那种,也就几毛钱一只。酒虽然很便宜,两三块钱一瓶的那种,但我觉得还挺好喝的。当天晚上,克里雅朋友在沙漠里生起篝火,我们十几个人围在篝火旁,用削尖了的红柳枝穿着一大块一大块的羊肉,在篝火里烤着吃。火苗蹿起来一人多高,烧得噼啪作响,火焰映红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笑脸。远处传来克里雅女人和孩子的欢笑声。我们嘴对着瓶子口大口大口地喝着廉价的烈性白酒,扯着嗓门说话,不时有人大笑。
那天晚上我们说了什么,我一句也不记得了,因为我当时就没在听,我只是被那种氛围感染着,陶醉着,晕晕乎乎地跟着他们说笑。一抬头,沙漠里的月亮在那个晚上大得吓人。沙漠里晚上的风已经很凉了,肚子里装着酒,身上发热,吹着晚风很舒服。我想起一句诗: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一个晚上我都在内心的这种穿越时空的梦幻情绪里荡漾着,很快就醉了。
西域印象后记
三个月的新疆拍摄生活并没有多少能成为“故事”的东西,只有很多片段,有壮美,有震撼,有历险,在那之后的多年的记者生涯中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如此贴近地深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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