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收尽》第62章


寒轩到时,御医已跪了满地,枝雨候在门边,淮清俯于榻前,珠泪不绝。榻上思澄言口口鲜血,一刻不停。他早已无力嘶嚎,唯有死死抓住床沿。只见那一对玉手,青筋暴起,却无血色。
“瑄贵妃如何?”寒轩厉声问道,众人见此雷霆万钧之态,不免不寒而栗。
“娘娘饮下大量乌头之毒,五内俱损,臣等正尽力医治。”一个御医答道。
“可有性命之忧?”
寒轩问此句,竟换来一片死寂。殿中无人作答,众人俯首于地,肱骨瑟瑟。耳边惟有思澄言点滴哀嚎,却也气若游丝。
寒轩暴怒:“废物!医不活贵妃,谁也别想活!”
众人更是噤若寒蝉,只听得榻上思澄言声嘶力竭,却仍挤出几个字:“娘娘……应允过……臣妾……”
寒轩一时剖心泣血,已难顾其他,一把扑倒榻前,淮清止不住眼泪,退于一侧,哽咽道:“陛下,贵妃娘娘自知今夜犯下大罪,不敢求陛下轻恕,已自裁以报皇恩。然娘娘心心念念,皆是陛下前诺,还望陛下可怜娘娘……”
寒轩上前,攥住思澄言一对枯手:“本宫应许过你的,决不食言!你一定要活着,你若是为他而死,本宫绝不拦你,但是绝不可为旁人的狼子野心陪葬。”
思澄言闻言,便不再言语,嘴角微有一抹浅笑,奈何面如薄纸,惨白异常,那满襟满袖的鲜红,打在其冰肌玉骨之上,亦多了几许暗沉,令人不忍直视。他那往夺目的妍丽,已只剩枯鱼衔索,形销骨立。
寒轩一刻失神。这思澄氏本是昔日之敌,亦是心腹之患,而此时却教他生出满心悲悯。许是这宫中众人,唯有与他同病相怜。他们二人的毕生最爱,都是倾尽一生而不可得之人。寒轩明白,思澄氏尚好过自己,逐轻此生,亦是只为他忘生舍死。
寒轩悲恨交加,起身而去,溪见与枝雨亦是相随。
众人入得正殿,寒轩看殿内陈设均已蒙尘,便不曾落座,立于殿中,眉头深锁。众人见状,只肃然跪着,不敢妄动。
“枝雨你是如何办的差事!”寒轩怒气未减,侧身对着众人。
枝雨如何见过寒轩如此疾言厉色,只瑟瑟道:“臣下得景妃娘娘诏令,待纪厉氏救出贼人,便于北苑缉拿瑄贵妃娘娘。臣下只将娘娘送返朝露殿,守于殿外,不时便听得出事。臣下即刻宣了御医,再通传了领宫大人。”
“他如何来的乌头之毒?”寒轩自知枝雨并无大错,纵是满腔怒意,亦不可再失分寸。
“当时殿中唯娘娘一人,臣下实在不知。”
溪见机警,即刻扬声,“去传朝露殿掌事。”
淮清片刻即来,满面泪痕,委身于地,纵是面圣,亦止不住眸中飞瀑。
“你家娘娘自有御医救治,你且将今夜风波,道个分明。”溪见道。
淮清稍稍平复,只道:“臣下听闻魏穰将军被送入宫中,恐有性命之虞,便告知我家娘娘。娘娘只遣臣下唤云清殿中纪厉大人前去接应,一人去北苑救将军。臣下再到北苑时,北苑已被枝雨大人戒严。回朝露殿后,臣下与一众侍从同被拘于偏殿。听得娘娘出事,便求了枝雨大人,放臣下出来,好歹伺候娘娘最后一程。”
言罢,淮清复泣不成声。溪见一时靡措,轻言了句:“胡言,哪里有什么魏穰将军。”
寒轩不露声色,颦目看向淮清:“听闻?未曾想,瑄贵妃在宫中的耳目如此厉害。”
淮清强忍泪意道:“当日朝露殿一众宫眷皆被囚于北苑淑毓馆,而后昭贵妃娘娘裁撤侍从,便有旧仆,留于北苑当差。”
寒轩默然良久,眉目中怒气稍减,平添几分哀戚。
“召景妃到溢寒宫吧。”
溪见闻言,却是面上大窘,支吾道:“景妃娘娘,子时离宫了。”
第35章 棼丝
月中独立,物景澄明,清暑沉沉。
因宫中出事,方自溢寒宫而返,天若便携绥安,入得旧阁,准备安置。
泩筱将一切打点妥当,便退出殿外。此时天若一人临风窗下,看那重重玉阙,如只只困兽。良夜如斯,方才还在云清殿宴乐,不过转瞬,那画堂晚风,冰壶玉液,皆随今夜薄醉,随云清殿残灯,渐次黯然。
隐隐见殿宇间灯火轻移,看随侍仪仗,自知是寒轩。细看去,一众灯烛,似正向澄翠宫而去。
“怎的一人在此出神。”
见绥安入得内室,天若便敛容起身。然回身之时,却听得风飘律吕,巧作断肠之声。
曲声幽微,天若却听得分明,那空冥清响,妙声断续,与紫宸嘉会那日无甚分别。只是静夜之中,笛声略有生涩之感。
看天若敛黛颦眉,绥安便一时缄口。略略回首,室内侍从只默然退去。
二人相对,天若才轻叹句:“你这个妹妹,不容小觑。”
绥安面有无奈:“你我既非池中之物,何不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天若苦笑:“你我何曾引船就岸,向来不过身不由己。”
绥安亦是浅笑,却在低眉的转瞬,一把拉过天若,未及拔剑,只以剑鞘猛扣小窗,小窗随之砰然合上。这半扇雕窗弹回之时,才见其上斜斜插着了几枚铜镖,皆有杜宇纹饰,于宫灯下,浮现点点寒光。
天若大惊,回神之间,绥安已提剑而去。一身戎装,腾跃于碧瓦飞甍之中。留其一人,目瞪舌僵,立于原地。
耳畔笛音不绝,声声入耳,愈渐凄清。
天若稍定心神,细细看去,那铜镖纵是飞入殿中,不过是那扇金衣翠幙屏上,多添几笔疾风,本也伤不到自己分毫。
天若一时明晓,疾呼一句:“泩筱,替我更衣。”
斜月远堕,霏霏凉露,重红满地。
多年未上冲雨桥,那一水柔蓝,草木环萦,一如往昔。
桥边萤光点点,伴桥上一盏小灯,映凌波轻泛,青光如玉。
灯边一位素女,斜倚桥槛,横笛于口。萤烛幽微,照于玉面,只看那眉目铮铮中,清光簌簌。
见天若掩身而来,一身玄色,只携泩筱一人,这边萦虹便止了笛声。
鸣蛩不止,落英缤纷,萦虹提起脚边幽若宫灯,只照的小小虹桥,如梦似幻。
“你们想是得了消息,来日既要公堂相见,何须招风揽火,多此一举?”天若立于桥下,镇定道。
萦虹闻声而拜:“公主肯循声而来,自是明白,遥夜沉沉,许多旧事,还是拑口私房的好。”
“好个纪厉翃疏,岂不知恫疑虚喝,将适得其反?”
“臣下不敢,只是公主变服诡行而来,自是还有虚疑,愿听我家夫人言语。”
天若微哂,轻颔螓首,萦虹便起身引路,三人过桥而去。
行不多时,已远远可见北苑一带殿宇。北苑之后是一片密林,三人隐于其间,只看得院中戍卫密布,刁斗森严。
静候片刻,便听得高声急报,言及麟游宫有刺客来犯。院中兵众,便自列行伍,受训听令。方此一刻,趁人不察,萦虹便领天若,自角门入了内牢。
“且容臣下引开戍卫,公主稍候。”萦虹言罢,转身欲走。
“罢了,既在宫中,便都是行监坐守,我与其本无分别。不如明敲明打,倒叫其中耳目不敢妄动。”
言罢,天若撤下氅衣,提步行去。牢中宫众见其气势汹汹而来,皆噤声俯首,口中念念“三思”、“不可”等语。天若却只径自向内牢深处去。
不时便见翃疏,方正襟危坐,一灯如豆里,面中得意之色,却不隐分毫。
“本公主走后再去回你们娘娘吧。”天若扬声道,“诸位值夜辛苦,且随泩筱喝杯茶去。深夜来访,本无大事,若有殷勤邀功之辈,徒惹恩怨,怕是得不偿失。”
众人踯躅片刻,只可诺诺领命,却不想天若厉声追来。“帘窥壁听,有辱斯文,亦会减年折寿。”
言罢,天若一把夺过萦虹手中竹笛,抬手便掷。竹笛飞过椽梁,才见数个黑衣宫人,翻身而下,跪于身前。天若素手轻抬,几人亦随众而去。
见人行远,翃疏才浅笑句:“磊氏捭阖谋算,到底还是让你芥蒂深种。”
“若无你兴波作浪,何来这枝节横生。”
“孤掌难鸣,若无我,你亦非和光同尘,避世金门之人。且若无我,你岂不更如你那只知饮冰茹蘗愚不可及的母亲,任人鱼肉,满盘皆输。”
天若眉心微动,看翃疏戾气盈然,只对以一副傲雪凌霜之态。
“若论攻讦诛心,机关奇诡,你于磊氏,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今日引我前来,根本无话可讲,不过是离间之用。”
翃疏笑道:“你若果真慧眼如炬,又怎会一意孤行,自涉垂堂之境?”
“当年思澄平张机设陷,欲取我于弘文馆,你吹笛传信,助我避祸。知恩图报,你垂死之言,总要有人来听。”
牢中阴湿,蚊蝇纷飞,一盏薰灯,恹恹而燃,只照得翃疏面放青光,人鬼难辨。
“死?翃疏虽时乖运舛,却怕是气数未尽。”
“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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