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收尽》第84章


不比我二人,身世浮尘,无所挂碍。殊不知,我等浮萍之身,了无牵挂者,一旦心有所念,才最绊人心。”
天若满面潸然,内中极痛,只强忍道:“于你心中,我只因诞生望族,身居高位,便无真情可言么?”
“绥安不敢。当日严冬送暖,那一碗热汤,想来你我都是真意吧。只是你我久居乱流,难不为其所扰,其中滋味,便也不复如初。今日掏心剖肺与公主一言,我非痴慕寒轩,亦绝无非分之想,只是每每见到他,便可忆及,我白衣草履之时,我自己那满心澄然。”
天若闻言,止了雨泪,只轻拭玉面,坦然道:“如你所言,我久居高门华邸,从不知纵情山野,无忧无虑,是何等畅意。亦自幼见惯风浪,耳濡目染,早不知心思澄明,是何滋味。但纵我当年请嫁,是为破你三人之局,我于你,却从未动过权谋之心。”
叙叙至此,天若哽咽之中,忽起一丝决绝:“为证我清白,即日起,我便离宫远驻,居于漩水,领守城之将,保京畿无虞,再不入朝堂一步。”
“公主何须自苦。绥安不值。”
“若你有朝一日能明白我用心,我亦想见见莽夫骖尔,而非将军绥安。”
言罢,天若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那玄色披风下,一袭红绯,若隐若现,亦没于那重林之中。
看这深林株榾,听松涛阵起,绥安只五味杂陈。
静立良久,终是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绥安并未自寒轩来路径返京中,而是自小路向南绕行。山行半日,停马于高岗之上。
俯看谷中,一座小村,竹篱茅屋,板桥清溪。十余户人家,星罗棋布,落于坡上。其余众家门前皆种桑树,唯有一家门前一棵广玉兰,一树如雪。
入暮时分,炊烟袅袅,绥安只见那玉兰树下,有满架佛手,一位佳人,一身米色素服,掩映藤蔓间,坐于秋千之上,低吟浅唱,满面纯澈。
院门轻起,一健气少年步入,将背中木柴放于架边,便亦坐于秋千之上。佳人取一只锦盒,盒中乃数个青团。
暮色四合,有点点流萤,萦绕架边,伴二人轻轻摇动。
绥安立于岗上,默然相望。心下浅叹,局中诸子,唯其二人急流勇退,才得一圆满,安乐平生。
静立良久,待月出东山,绥安只复上马,向玉阙行去。
第47章 蜀道
自绥安回京复职,公主离宫戍土,那鸿书之祸便云过天清。见绥安领兵如初,亦念思澄言将事毕还朝,寒轩有意让二人道中相遇,便将魏穰逐轻暂扣半月,才放其西去,连那纪厉翃疏亦得赦同行。
故此二人,终是于蜀道之上,见了一面。
嵯峨崇峻,青山天险。官道之上,有辘辘车来。
满径开满木芙蓉,秾芳委于车前。冰明玉润天然色,似送东归之客。
那边英将,眉目萧索,踏驎驒而来,身后随几架小车,内是娇春杨柳。
见这边车架近前,逐轻勒马道边,并不言语,身后随扈,亦只纷纷退避。
“西南天高艰险,道窄路细,娘娘先行。”逐轻见这边车架不动,便先开口。
这边珠帘轻挑,思澄言眉目浅淡,不忍看他面中风尘。眸光轻移,思澄言轻瞟逐轻身后粉黛,亦是五味杂陈:“将军功名一世,如今功成身退,从今以后,可善自将养,亦可人生尽欢。”
“一己残屈能全身而退,还多谢几番危难间,娘娘费心周旋。”逐轻立在道边,身畔木芙蓉只纷纷而下。
“沉沦玉阙,纵横捭阖,本非难事。你我心中都清楚,最难的,不过是为自己活一回。你我既生来是侯服玉食,自然一生国仇家恨。”
“正是走这条路,九年前你我共游锦都,如今竟不想是我远贬西南之途,亦是你治丧事毕、离家回宫之路。”
思澄言强自莞尔道:“锦都仍是盛丽天下无。”
逐轻喉头发涩,沉吟良久,还是吐出一句:“我曾想过,有此般道中相逢,总以为自己会拔剑一搏,带你高飞远走。只是身家性命,族□□儿,千丝万缕之前,钟情二字显得太过单薄。”
“将军本不该说这一句的。”思澄言不去看逐轻,只因目中亦是盈盈。
“再不讲,此生难道还有共话之时?我倒冠落佩,你寂寞深宫,和死了还有什么两样。”
“今日之前,于我心中,将军只是万夫不当的英将,亦是薄幸风流的人夫,如今将军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终是明了了。”
“那你我便无憾了。”
思澄言有一丝浅笑,逐轻只看落英,与那日淑毓馆中一样,皆是不忍一顾。
“当日为保你,我承诺磊氏不再外嫁,此后重垣叠锁,春去秋来,心中亦不会再有他人。你只当我是嫁了你的。”
满目泪水终于簌簌而下。
“本宫失言了,回宫日紧,本宫先行一步了。将军珍重。”
车架复行,道边木芙蓉一地,似是恨恨难终。
夜色渐起,枝雨念山中夜凉,便将一件大氅,围于思澄言身前。思澄言只垂首不语,忽而念及幼时所学一首小词,却只引得恨起:翠衾寒,几夜霜浓。然其此生,便再无痴梦,可随夜鹊,回西南故里,绕庭中疏桐。
逐轻不曾见,思澄言手中,只紧紧握住那枚玉韘,并几颗红豆。
思澄言明白,纵有眷眷之心,他终需回宫。而逐轻,亦不过是那蜀道之上,一介谪人。
车行半月,思澄言终是抵京。
那日入暮时分,车架方入穹汉门。思澄言未及梳洗,风尘仆仆,轻衣简装,便要入溢寒宫面圣。
时入七月,寒轩道烛焰燎人,溢寒宫烛火甚稀,只照的殿中愈见凄清。
思澄言穿过帘帷,入得后殿,远远见寒轩坐于正位,便依礼下拜:“臣妾思澄氏,事丧已毕,如期回宫,特来向陛下复命。”
而座上不过一句:“人见过了?”
思澄言闻言大惊,不过数月,寒轩语中倦意极浓,不复当日意气风发之态。思澄言怯怯抬头,只看那幽微烛火中,寒轩扶额闭目,坐于殿上,憔悴难掩。
“谢陛下成全。”思澄言机警回了句,便复垂首跪于座下。
“你向来耳报最是灵通,公主自请坐守漩水,以功抵过,你可知晓?”
“臣妾有所耳闻。”思澄言自知寒轩弦外之音。
“朝臣聒噪,总道连公主皇家正脉,亦领罪外谪,断不可轻纵你思澄一族,朕以你居丧为由,只道容后再议。而今你已事毕归来,朕便无可托赖了。”
思澄言神色如常道:“陛下苦心,臣妾感恩戴德。数年来,多少乱流繁局,皆不得大白天下,时至今日,故人凋敝,凭臣妾一己之力,恐难证父亲清白衷心,亦难平朝中物议权衡。臣妾不敢妄求轻恕,只望陛下,留全家上下一条生路。”
寒轩见思澄言早有盘算,倒省去许多纠缠,便直言道:“你父亲当年纵有私心,却不妨其社稷之功。你亦曾救景妃于火海,朕当知恩图报。”
殿中极静,寒轩此时低言轻述,亦可听得回响阵阵,直震人心魄。
“你族中上下,皆贬为庶人,流放江州,无须充军为奴。你久居于内,勤谨奉上,只降为嫔,礼遇从减。想来如此,便可堵悠悠之口。”
思澄言并无再争,只稽首而拜:“谢陛下隆恩。”
言罢,便有宫人搀起思澄言,蹒跚而去。
不想耳后传来寒轩之语:“你比我命苦啊。”
思澄言回身,一抹苦笑,略摇了摇头,未出一字,只复行去。
见其背影衰微,寒轩亦生伤怀。方此时,枝雨梳洗停当,自耳房入殿,奉一碗热茶于寒轩身前。寒轩接过茶盏,未曾抬头:“一路辛苦你了。”
枝雨谦恭道:“臣下不敢。”
“他身边淮清呢?怎不见归来。”寒轩略抿一口茶,便放于座边,只闭目养神。
“瑄嫔娘娘想是料定后事,便不忍其受苦,放其自去了。”枝雨极力镇定,然眉梢眼角,却微露慌神之色。
寒轩面色沉静,观之更教人不安:“枝雨,自朕入宫,你便侍奉左右,同患风雨,朕是极信任你的。”
“是……”枝雨讷然道,“臣下自幼得陛下言传身教,定与陛下同心同德。”
寒轩微有笑意:“朕明白。你我秉性相近,总易心软。”
枝雨不意寒轩此语,慌忙跪于身前。不想换来寒轩轻描淡写一句:“罢了,你不必多想,连日劳顿,善自将息去吧。”
枝雨见寒轩如此,微收满身冷汗,悄然出殿而去。
溪见方自屏风转出,立于寒轩身侧:“陛下不怕一时心软,来日死灰复燃?”
“若人有心为祸,则必防不慎防。唯其诚服受化,才是万无一失。当政者,以攻心为上。”
寒轩一语幽深,溪见只得称是,不敢再多言语。
“昭贵妃如何?”
“娘娘不思饮食,素服居丧,一切如常。”
“你且盯紧顾缘宫。”寒轩迟缓起身,向内殿走去,留下一句:“我怕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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