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的沧桑50年》第62章


次带他们回家我妈都要训我,问我为什么给孩子破衣服穿,弄得我是有口难辩。
他们这个样子,我多少有些看不惯,有时候也会说他们几句。对于我的话,他们基本上不屑一顾,跟我说老爸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那些都成老古董了,就别拿出来说了。我们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难道非逼着我们唱“一条大河波浪宽”?我想想也对,时代不一样了,要是现在的孩子还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那就有问题了,说明五十年都没进步嘛,岂不是很悲哀?所以我也就随便他们俩,只要保证学习成绩,喜欢干什么随便,只要别太出格就行。
那段时间,我跟孩子们相处得还算不错,可是跟叶红的关系却越来越差,争吵更加频繁,而且渐渐由据理力争变成相互谩骂,已经完全没有道理可言。甚至有时候叶红还会动手,有好几次我的脸都被叶红挠得一条一条全是红印,同事看见了就跟我开玩笑,说老赵啊,看见你的脸我们就高兴,这整个就是股票涨停板嘛。
而且叶红的嘴也越来越厉害,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俩大吵一架之后,叶红戏谑了我一句,说您老人家现在是说话越来越硬,办事越来越软啊。一句话说得我无言以对掩面而走。
其实究其根源,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这些变化令叶红眼红心嫉,那时候她最喜欢说的就是谁家的谁谁谁干了什么挣了多少多少钱。她羡慕别人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并且为自己不能拥有这些而深深懊恼,懊恼变成嫉妒,嫉妒变成愤怒,而愤怒的出口就是我。原因很简单,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我没有本事为她提供这一切,这就是我的全部罪过。看着叶红面孔由狰狞变成恐怖,看着俩儿子的眼神由恐惧变成漠然,我越发觉得自己苦心经营的所谓好丈夫、好父亲形象是多么的虚伪和脆弱,每一次筋疲力尽的争吵之后,我的心,都他妈的洼凉洼凉的。
算了,不说这些也罢,还是说说那些年的变化吧。说起变化,不可否认,九十年代是中国有史以来变化最快的十年,有这么几句话可以概括一下:电视机越做越大,电话越做越小;爷们的头发越来越长,姑娘的裙子越来越短;街上的汽车越来越多,商店的真货越来越少;当官拿的钱越来越多,办的事越来越少;医院看病越来越贵,看完病情越来越重;进城务工的越来越多,能拿到薪水的倒是越来越少;以前有人倒腾粮票,现在人都倒腾股票;以前倒腾粮票撑死挣个几十块,现在倒腾股票听说一挣就是几十万。好家伙,几十万呐,这要换成一毛的那得多大一堆啊。
苏联老大哥散架了;上大学不免费了,毕业也不包分配了;香港澳门回归了,南方发生大洪水了;听说中国越来越强了,可是大批工人却下岗了。
这些,就是世纪末那十年的怪现状。
也许有人会说,你这个人太矫情了,跟个老娘们似的,牢骚满腹,典型的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这些年老百姓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嘛。是的,这个我不否认,两点我都不否认,第一,老百姓的日子的确好过了。第二,我的确像个老娘们了。可是问题是,第一,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些是应该的,社会在进步,生产力在提高,我们又付出了那么多辛勤的劳动,没有理由日子过得不好。第二,我像个娘们也属正常,世纪末那十年,随着年龄的增大和无休止的争吵,我的精力和体力都在走下坡路,我的确变得越来越爱唠唠叨叨。这个时候,我们本应安安静静地生活,而不应该、也承受不起太大的折腾。我相信大部分这个年纪的人都是差不多的心态,不求轰轰烈烈,只求随遇而安。可惜我就像佛祖手心里的孙悟空一样,自以为到了天边,却没能躲过佛手的轻轻一翻,这一翻把我抛到绝望的谷底,逼着我承受我这把年纪本不该承受的折腾。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离真正的牢骚还差得远呢。
不错,我说的就是这个,就像二十年前我们响应号召下乡一样,二十年后,我们再次响应号召下岗了。想想真是悲哀,据说美国曾经有“垮掉的一代”,那我们这一代人是不是应该被称做“傻掉的一代”?
其实下岗早在1995年就开始了,当时国家对国有企业进行体制改革,让企业走向市场,自负盈亏。为了减轻企业负担,国家制定政策,让大批国有企业职工“买断工龄”,然后把他们推向社会自谋生路,这个叫做“下岗再就业”。买断工龄是按照工作年限的,我们那儿是一年工龄折合310块,以我为例,我的工龄从1990年算起,一共12年,总共给我发了3720块“买断工龄”费。
究竟有多少人下岗,我不知道,没找到过确切的数字,但我们厂的情况我是知道的。我们厂在当地也算是国有大厂,在职职工一万多人,退休的大概更多一些。从2002年底开始下岗,到2004年初,总共有大概八千多人再就业去了。而且最可笑的是,在所有的下岗职工中,厂级领导一个没有,科级领导只有三个,其他的全是一线工人。这就是领导们所谓的“改制”。
我就是这八千多人中的一个。
其实厂里要让职工下岗这回事儿早在2002年夏天我们就多少知道了一些。当时厂里在搞全岗位综合考评,据小道消息说从厂长书记到职工全都要参加考评,成绩差的就得下岗。当时我的两位老泰山都已经退休了,我早已没了靠山,所以心里颇有些紧张,倒不是紧张我过不了考评这一关,这个我有信心,因为我的焊工技术在厂里是数一数二的,我只是担心我运气差,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只要一有倒霉的事儿,我他妈的就没躲过去过。
由于实在担心自己的运气,我专门去找了一次考评组的陈书记,陈书记看见我来很客气,连说:“老赵来了,坐坐坐,喝水喝水。”
我坐下喝了一口水,开口问陈书记:“陈书记,听说厂里准备让考评成绩差的职工下岗,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是谁告诉你的?”陈书记警惕地问。
“没有,陈书记,就是厂里的一些闲言碎语,都是猜测而已。”我尴尬地笑了笑说。
“嗯,老赵啊,既然你问起来,我也不瞒你,这次考评确实可以算做一个依据。你也知道,现在改革正在进一步深化,成果也是喜人的。但是国家遇到了一些困难,企业也遇到了一些困难,这就需要我们解放思想,转变作风,不甩掉包袱,怎么轻装上路啊?是不是?我们这些工作多年的老职工应该有这个觉悟,能够理解厂里的难处,对不对?”
“是,是。对,对。”陈书记说一句我点一下头,等他说完,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看像我这种情况……”
“呵呵呵。”陈书记爽朗地笑了,说,“老赵,你看看你,我就知道你是担心这个才来找我的。按道理呢,在考评结果出来之前,我是不应该跟你讲的,这个违反纪律嘛。但是呢,你是咱们厂的老职工了,为咱们厂辛辛苦苦无私奉献了这么多年,任劳任怨,从无怨言。今天呢,我就跟你透个底儿,你放心,你是咱们厂的多年老先进,又是焊工组的一把手,听说人称‘焊王’,这么厉害的人物,我们怎么舍得放走呢?”
一番话说得我是心花怒放喜笑颜开,我赶紧站起来握住陈书记的手使劲摇,一边摇一边说:“陈书记,太谢谢您了,您真是抬爱有加了,呵呵,那什么,您看,我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回头我张罗张罗,您得让我表示表示对不?”
“哎,老赵,你这个就不对了嘛。”陈书记正色道,“国家正在反腐倡廉,咱们不能搞这些不正之风啊。你放心,我们的考评是公平、公正、公开的,是负责任的,是经得起考验的,保证会给咱厂职工一个满意的交代!”
从陈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我那叫一个感激涕零热泪盈眶,厂里都说秃头陈(陈书记外号)坏,这不明明是冤枉人嘛,你看看人家那话,说得有礼有节刚正不阿,绝对是朗朗君子啊。为了报答陈书记的慧眼识英雄,我工作越发卖力,加班加点在所不惜,这叫做士为知己者玩命,我是这么想的。
半年后,第一批下岗人员名单公布,我他妈的排在第一个。
看着名单上赫然的“赵超美”三个字,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心中的愤怒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那个一而再再而三让我放心的家伙呢?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给别人满意交代的家伙呢?那个“舍不得你的人是我”的家伙呢?这个畜生,这个骗子,我他妈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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