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无忧》第32章


燕九霄根本未曾躲避,易兰台上前,他竟也踏前一步,以掌为刃,一掌向易兰台右腕劈去。
一道闪电闪过,两人眸子均是血红一片。易兰台一剑已刺入燕九霄胸口,然而剑刃入体未深,燕九霄一掌已然到来,暴雨中只闻?嚓一声响,易兰台右手腕骨被打得半折,剑势中断,龙文古剑也落了下去。
刺骨疼痛,易兰台置之不理,他左手一抄,龙文古剑再入掌中。他惯用双剑,左手使剑全无滞涩,又一剑向燕九霄眉心刺去。剑落、拾剑、出剑这几个动作行云流水,如同他并未受伤一般。
这已与他昔日里的剑术大异其趣,易兰台自己从不料过,有一天,他也用得出这样的剑法。
燕九霄双手齐发剑气,雷霆大作,一道剑气击中龙文古剑。若换成其他兵器,一早便被打折,然而龙文古剑著实是世间神兵,剑身虽然弯成弧形,却究竟未断。易兰台反借这一弯之势,横向燕九霄腰间削去。
燕九霄穿的本是戎族服饰,腰间系一块狼皮,这一剑削去,伤口虽不大却极深,鲜血急涌,又被大雨一冲,整块狼皮都被染成淡红。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道剑气却也正击中易兰台身体,灼烧气息弥漫大雨之中,连易兰台的肋骨亦被这道剑气击断了一根。
仅仅三招,便已惨烈如此。
沼泽在大雨的浇注下不断上涨,两人脚下的空间已然缩小到原来的一半。雨水打入沼泽的声音沉浊,如击败革,又如鸣金鼓。
两道剑光再次纠缠在一起,这般的两个高手,竟以这般悍不畏死的姿态相拼,实在是江湖罕见之事。他们的眼中除了自己的剑与对方的生命,再也容不下其他。转眼间又是十余招过去,易兰台的身上血迹斑斑。他手虽稳,却已慢慢变得冰冷。:易兰台心中明了,这是内力将尽的徵兆。
纵然拼到此处,依然无法战胜么?他惨笑一声,又一道雷霆剑气劈向他肩头,龙文古剑在剑气中颤了一颤,竟被这道剑气逼得砍向自身。
易兰台勉力支撑,但终是倒退数步,龙文古剑与雷霆剑气先后劈到左肩上,他单膝跪倒在地,泥水向上一漫,几乎淹没了他的膝盖。
燕九霄依然站在原地,他身上的伤口并不比易兰台少,有几处鲜血还在不停流下来,闪电过处,那双素来死气沉沉的眼睛亮得惊人,又兼充血过度,不似一个人,反倒像极了大草原上择人而噬的玛吉罕。
他高举右臂,绝顶之招“雷动九天”再次暴射而出。剑气暴烈,较之天上雷霆,只怕也不遑多让。
易兰台此刻双臂皆已受伤,内力几尽,自知难以幸免。眼见暴烈剑气迎面而来,短短一瞬间,几多影像在他面前一一掠过,宛若电闪:他初入无忧门,郁郁寡欢,与所有人都不接近,师父楚徭却笑著背手叫他:“阿易,过来陪我喝一杯茶。”
那一夜与追风刃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凌晨时那个本是前来捉拿他的西域刀客豪迈笑道:“我走了,你们两个,今后好好过日子。”
曾对他暗中下手而终于幡然悔悟的晏子期离开深沉雪,临行前对他言道:“明年今日,我会再找你比剑。”
赵清商将他推入深沉雪内,他未曾见到她最后一面,却听到她清越含笑的声音,一如既往:“易兰台,你好好活著。”
……还有,是莫寻欢欲代他出战时的那句话:“我没法看著你死……”
当日楚徭曾说:天子无忧这套剑法本是借助人七情六欲而行,激发出最后一分潜力,方能发挥出其最大威力。
闪电过处,龙文古剑如同一道电光,在大雨中一掠而过,凌厉凶狠,已超越人类的想像,直奔燕九霄前胸而来。
易兰台双臂受伤,身子已经无法站起,水汽蒸腾,大雨浇得他眼前一片模糊,然而在最后关头,他拼尽全身气力,掷出了最后一剑。
那剑剑速之快,甚至远远超过了雷霆剑气。人无法击破穿过的豪迈剑气,龙文古剑却如利刃劈水一般穿越其中,刺穿了燕九霄的胸膛。
燕九霄后退几步,眼望胸前,似是无法相信,却终是大笑数声,伸手拔出剑刃,丢到一旁。鲜血泉水一般自前胸后背两个创口中直涌出来,燕九霄长笑不止,又退几步,一脚踏入了身后沼泽。
直至他整个身体淹没在沼泽之中,那长笑声一直没有停止。
七年前,他在红牙河畔与谢苏赌注,立下誓约,若胜了,谢苏当场自刎;若输了,便二十年年内不得入关,若有违背,定当身死刀剑之下、污泥之中,身受无比苦楚。
第十三章 尾声
那日的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叶云生当初本欲以身引走燕九霄,不料燕九霄并未上当,甩开他找到了易莫两人藏身的山洞。但也正因如此,叶云生才能及时救出了奄奄一息的易兰台。
伤势略有好转,易兰台便回到了深沉雪,安葬了赵清商与追风刃的尸身。他把半截梳子留在身上,另外半截梳子则与赵清商一同下葬。
深沉雪内并无巨石,因此坟前亦是立了一块木碑,易兰台在木碑前面刻上:“沧浪水第十三代掌门、爱妻赵清商之墓”。又来到木碑后面,沉吟良久,终是刻下了两行字。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晏子期的尸身不便携带,由叶云生出面,将他的骨灰送回了崆峒一派。飞雪剑出身君子堂,从来公正无欺,由他完成此事,最是合适。
然而有一个人,在这场大战后便即失踪,那便是悠然公子莫寻欢。
他一场大病来势汹汹,几乎便酿成了伤寒,叶云生急著找他,玉帅江澄也不愿失了这么一个得力臂助。
可谁都没想到,他竟然跑到了北疆最下等的妓院里,一住数月。
此处妓院,不比秦淮河畔烛光鬓影,有四句口号形容,当真是刁钻之极:生葱生蒜生韭菜,哪有夜深私语口脂香?开口便唱“冤家的”,哪有春风一曲杜韦娘?悠然公子素来挑拣,谁承想他能跑到这里?
日头悠悠地暖著,三个月下来,纵然是一场大病,此刻也好了七七八八,只是莫寻欢的脸色依然苍白。他拄著根手杖在院子里溜躂,一个龟奴走过来看到他:“莫大爷,你欠我们的银子,到底什么时候还啊?”
莫寻欢哈哈一笑:“不就是一个月的银子么?过两天就给你。”
龟奴嘀咕著:“这话可说了不止一次。”但莫寻欢自住在这里以来,手头向来大方得很,他也捞了不少赏钱,倒也没多说什么,便走开了。
莫寻欢摸一摸空空如也的口袋,他散漫惯了,这段时日更是刻意撒钱,别说江澄给他的碧玺手串被他赏了人,连麒麟鬼的面具都被他捏成银饼充了银子。他心中暗想,若老鸨再来催钱,自己便连夜跑路。
算盘正打得响,果然老鸨便走了进来,莫寻欢心里已有定计,便笑道:“甘妈妈,催银子啊?我明儿就给你。”
那老鸨一身红绿裤褂,鬓边一朵大红花迎风招展,笑道:“我哪敢呢?刚有人给莫公子拿了银子,你再住几个月都成。红花儿,死哪儿去了?就看客人一个人在这里,怎么都不来陪陪!”
莫寻欢一怔,想著是什么人来给自己送银子,念头转了一番,暗叫一声不好,拄著杖就要往屋里走,却听身后有人开口,那声音很是熟悉,语气温和而稳定,正如那个人一贯给他的感觉:“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
他终于开了口,却依旧未曾转身:“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两个如此相似的声音穿越了二十年的岁月,慢悠悠地飘荡在午后的阳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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