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寒盟》第11章


苏诲听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又不是嫁给刘增帛,这些难道不该新嫁娘亲自绣的么?”
“那林老头的儿子以前与阿兄一起开的蒙,听闻下次科考也要下场。”
恍然大悟,苏诲冷笑道,“医者父母心,想不到那老匹夫竟如此没有度量。且不论耗费了刘增帛多少时辰,只说让一男子去绣喜服,何尝不是变相折辱?这个林老头,简直其心可诛!”
“那苏大哥,你说怎么办啊?”
苏诲掀开被子就要下地,口中道,“去叫你阿兄,让他别绣了。”
刘绮罗拦不住他,急道,“阿兄让你好生将养……”
“养什么养,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难道还要忍气吞声不成?”
“绮罗,你先出去!”刘增帛不知何时步入屋内,面上带着无尽倦色。
苏诲一见他,立时便有些火大,“你是傻的么?这也不是什么只有他林郎中一人能治的疑难杂症,他摆明了是嫉恨你才学过人,有意为难你、折辱你。”
“我晓得,”刘增帛在他身侧坐下,伸手去探他额头,“可事出紧急,你烧的厉害,去其他坊寻医,我怕来不及,也只有顺了他的意。”
苏诲扫他一眼,低声道,“这些年,我常常在想,这世上到底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若是好人多,我家倾覆之时,故旧门客多见落井下石,不曾有仗义相助;而若是坏人多,我最山穷水尽之时,若是没有你与你母亲,没有余容,恐怕早已是街头饿殍,乱坟岗的枯骨。”
刘增帛亦是低语,“恶人愈恶,好人愈好,最终恶人才愈得意,好人则愈凄惨,有时世道便是如此。”
“我们该认命么?”苏诲转头看他,眼中满是复杂。
刘增帛起身,负手而立,面容冷峻,“当然不!你我自幼苦读圣人教诲,所学所思均是忠义之道。且不论如今朝局还算清明,就算是暗无天日,难道我辈就该缄口不言,独善其身了么?”
“刘兄高义!”苏诲不耐这些大道理,很是敷衍。
刘增帛长舒一口气,“书中自有黄金屋,但凡是读书人,入仕哪里能没有逐利之心?我想入仕途,自然也是为了养活寡母幼弟,可更是为了天下庶民!”
苏诲默然片刻,淡淡开口道,“可你要知道,宦途中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有了什么差池,那可就是身首异处,乃至于株连九族!”
刘增帛目光森然,“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虽百死又有何悔?”
见苏诲微微瑟缩了一下,刘增帛放柔语气,“若当真有那日,还望你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对阿娘绮罗照拂一二。”
苏诲忍不住掐他一把,轻叱道,“连进士都未当上呢,还在这里吹嘘什么舍生取义?想要被杀头连坐却也不是件容易事,若是个八品刀笔吏,恐怕连这个资格都是没有。”
这举止略显亲昵,可他二人平日里惯了打闹,倒也无妨。只是今日刘增帛竟堪堪避开,神色间还颇有几分不自在。
“怎么了?”苏诲茫然。
刘增帛移开视线,“晏如兄说的极是,是我狂妄了。”
苏诲笑笑,伸手抚上他小臂,“但你却是对的……”
院外菜畦齐整,刘绮罗正端着粟米上蹿下跳地喂鸡,被一只芦花大公鸡啄得直叫,倒比一旁母鸡都要聒噪几分。刘母做完了绣活,站在一旁忍俊不禁地看着,笑得打跌。
苏诲忍不住面上也带了笑,若无其事道,“明年我亦预备下场。”
自落败以来,于朝局上,苏诲每日愤世嫉俗,曾立誓永不入朝,想不到大病一场,竟是心性大变。于是刘增帛难免讶异,只愣愣看他。
苏诲掸掸衣袖,“死里逃生一回,我倒是有了个体悟——但凡还留有一条命,我都要争下去!”
第15章 洛京倒计时
苏诲如此多变,刘缯帛虽然疑惑,但见他能想通,却也是欣喜不已,如此便每日拉着他一同温习,二人均是精进不少。
林郎中那里,苏诲本想拿二十两银子打发他,最终却被刘母拦下了。
“这些年你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么些家当,哪能为了这点小事就花了?你们要去长安赴考,处处都要花银子,还是省着些罢。”
苏诲自是不依,“此事因我而起,怎能让刘兄为我受累?”
他虽不如刘缯帛那般昂藏,也已是个翩翩公子模样,刘母不禁回想起他昔年刚到家中的模样——狼狈不堪,憔悴支离,眼中尽是万念俱灭的灰败……
而如今他虽然一身布衣,可一扫往日颓丧,双目熠熠、慧黠有神,仿佛再不惧人间风浪。
刘母伸手为他理理衣衫,柔声道,“此番你决定下场,你不知我有多欢喜。将心比心,你母亲在天之灵定然也会感到抱慰。”
苏诲嗫嚅道,“可她也说过愿我远离是非……”
刘母摇头,“虽说当娘的都愿自己的孩儿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可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若是不在万人之上,那便会任人宰割……更何况你是众人皆知的神童,若是真的整日与花锄铁锹为伴,空负一身所学,她才是会为你难过的。”
苏诲垂下眼眸,低声道,“如今我只想为她争个诰命,我生父荒唐,他欠母亲的,我定会一一补上!”
“好孩子,大郎的绣活我会替他做了,你且放下心来,和他一道温书去罢。”
她还未至不惑,然而岁月的风霜早染白了她一头青丝,眼角也早有了饱经摧折的痕迹。
比起养尊处优、冷艳端雅的崔氏来,她不过一市井民妇,太过平凡,亦太早苍老,可对苏诲而言,毋庸置疑,她早已与崔氏一般,让他安心,让他温暖。
苏诲猛地点了几下头,伸手,“婶母与母亲的诰命,此番我与缯帛争定了!”
甫一回房,苏诲便见刘缯帛拿着书对他傻乎乎地笑,忍不住笑骂道,“又笑什么?若让考官们见你这副模样,看谁还会取你。”
刘缯帛垂着头笑,“原先要下场,心里总是说不出的惶恐。如今你与我一道,突然便觉得心中大定,纵是名落孙山也不觉得如何可怕了。”
“没出息,”苏诲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是隐隐泛甜,莫名止不住笑意,“日后等你登了台阁,难道不见我,你也觉得惶恐不成?”
刘缯帛认真道,“若是你不在,日后我就算是做了侍郎、做了尚书,也总少了意趣。”
平心而论,与苏诲早年见过的那些名门公子相比,刘缯帛实在不能算作美男子,充其量也不过是英挺俊朗,可他一双瞳仁极黑亮,满是执拗和坦荡,不知从何时起,竟往往让苏诲不敢逼视。
苏诲移开视线,低声道,“经义,我二人还是有些胜算的,至于诗赋……临时抱佛脚也是无用,不如咱们专攻策论,如何?”
刘缯帛看着他展颜一笑,“都听你的。”
余下之日,二人便安心在家中一同温书,刘缯帛烹制一日三餐时,苏诲便忙里偷闲指点刘绮罗一些学问。有时,趁着刘缯帛不留意,还会偷偷给他说些前人游记、九域治水经一类。
刘绮罗常歆羡于苏诲之博学广知,苏诲却每每心中苦笑。昔年,当他还是国子学那个炙手可热的神童时,曾有一同窗发难,道十岁稚子再如何早慧,也断无跻身明堂之理。一时众皆哗然,人言啧啧。
苏诲本就传了崔氏,孤高的很,一气之下便请来祭酒见证,放言要在半年内阅尽一库之书。当时那同窗挑的便是杂类,今日苏诲所知艺文志怪法度均是由此而来。
他所思与刘缯帛不同,刘绮罗虽然伶俐,然而心性不稳,若是当真入了杀人不见血的官场,就算能全身而退,恐怕也是郁郁不得志,那倒还不如让他纵情山水之间,一展男儿平生之志。
到了腊月,刘母开始为他二人打点行装。
“吴夫人今日派人捎话,吴少卿也与六部九卿其余大人一道往长安去了。”苏诲翻翻手中书卷,漫不经心道。
刘缯帛正为他缝补一件冬衣,飞针走线,好不认真。
苏诲干脆放下书,托腮看着他动作,唇角含笑。
“怎么了?”刘缯帛咬去线脚,蹙眉看他。
苏诲缓缓道,“不提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一类,就凭你这手针线,你若是女子,我定三媒六聘迎你过门。”
他面容肃穆,若不是刘缯帛与他相知已深,留意到他眼底戏谑,恐怕都会当真。
于是刘缯帛反唇相讥,“蕙质兰心、千金韶容,若是女子,有晏如兄这等名门闺秀待字闺中,府上的门槛怕都是被人踏破了。”
苏诲瞪他一眼,面上微微泛起红晕,“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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