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问》第19章

“胡闹。”母亲敲了敲他的头，笑着道，“快快上床去，不然明天见了先生打瞌睡，当心先生罚你！”
景吾委委屈屈地睡下，迷迷糊糊地，梦见先生教他读三字经。他很聪明，记得很快，先生当着爹娘的面夸奖他。
突然嘈杂的声音惊醒了他，窗外的月光映在窗框上，隐隐地看到了剑光，和跑动的、躁动的人影。
一声男人的哀嚎。
“阿爹！”小景吾尖叫。他推开窗，正好撞见了一把剑，明晃晃地，穿过父亲的胸膛。父亲面色痛苦，也很无力。
持剑男子与父亲一般大，腰上悬着一块墨玉，在月光下明晃晃地泛着光。
很快，这块玉上也溅了血。
“小吾……跑……”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小景吾吓傻了，喃喃着“好……跑……”
跑到哪里去？
哪里都有人，哪里都有坏人拿着剑。
景吾害怕地呜呜哭了起来。最喜欢的阿爹阿娘，都被人用剑穿了身体。先生，学堂，还有三字经……都不会有了。
一只手把他拎了起来，他大哭大闹起来，胡乱地捶打那个把他拎起来的人：“你是坏人！你放开我！我要爹爹，我要阿娘……”
“嘘，你躲起来，姐姐去打坏人。”一个温柔的女声，好像在安慰他，尽管声音中带着竭力忍住的哭腔。
说着，把他丢进了柴房的大草垛。
稻草扎着，好疼。一个不当心，手便能被擦出伤痕。
长安。
“爹爹你回来了！”坐在屋门口和仆从家孩子玩耍的戚世钦，见戚文大队人马来了，从石阶上跳起来，扑到戚文身上。
“哎～嘶……”戚文虽然面色如常，但是到底痛了些。
戚世钦吓得放开了手：“爹爹？你怎么受伤了。”
身边随从说：“老爷他被……”
“郑萧，别说了。”戚文将他喝住，转过身，蹲下来，摸摸戚世钦的头发，“爹爹没事，你娘呢，怎么样了？”
“阿娘她今天起了床，想在园子里走走，正在后院呢。”戚世钦不再问戚文受伤的事情，笑眯眯地说道。
“好。”戚文话语里平静，但脸上却掩饰不住喜悦，牵起戚世钦的手，一刻也不歇息地直奔后院。
戚夫人回头，看得见蝴蝶绕着她飞舞，笑意盈盈，虽然脸色止不住苍白，但神情上具是愉悦，好像是被好景色取悦了一般。
“阿文。”戚夫人声音甜甜，笑容清澈得如少女一般。
她头上松松地挽着一根金簪，是上次逛庙会的时候戚文与戚世钦一同带与她的，腰上配着的那块墨玉，被她重新打了流苏穗子，装饰得更加漂亮。
“听世钦说你好多了。”戚文上前，将她揽在怀里，坐到石凳上。
“是啊。”戚夫人倚靠在戚文肩头，微微笑着，“就是不知为什么，见阳光这般好，便想出来走走，心情也好多了。”
“你这就是心病，开心了自然就好了。”戚文温柔地望向她。
娘……好多了呢。
戚世钦直到睡觉，都兴奋地不行。
直到次日丑时，东房突然传来喧哗：“戚夫人没了！”
戚世钦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衣裳也不换，直奔东房……
母亲的身体已经凉了，父亲抱着她的身体，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姑苏。
“景小公子！景小公子？”
是那个救了他的女人的声音。景吾从草垛里爬出来，衣服被划破了，脸上、手臂上都是划伤。
面前女子——或者叫少女——约莫十六七岁，长得算是清秀白净，身上有几处刀伤，但不深，渗了些血。
景吾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扑进少女怀中，大哭起来。
少女一时有一些不知所措，只得摸着他的头道：“对不起啊，我还是没能救回你家人。我学艺不精，只勉强杀了几人，伤了领头那人……”
“可是你受伤了。”景吾说罢，低头，帮她的伤口吮血。
“景小公子……”少女被感动了，更加不知所措。
“我叫景吾。”
“师父，你收我为徒吧！”景吾突然跪在地上，“我……我要为我爹娘报酬！我爹娘是好人，他们不可能会召来祸，一定……一定是有人故意的。”
冤冤相报，无时了。
少女叹了口气，又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无处可去，我们，同行吧。”
十二年后，黎山。
戚世钦景吾两人皆是沉默。
没有人的往事是甘甜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涩。
“世钦，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其实幼年对于我，恐惧胜过仇恨。”景吾倚在戚世钦怀中，缓缓抬起头，“已经过去十多年，仇恨与恐惧，其实都淡了。现在的我，更愿意因为伤你而后悔。”
戚世钦揽住怀中人，没有说话。
“世钦，我带你去见见我爹娘吧。”
景家家主与夫人的尸骨，葬在黎山脚下。
二人撑船，一如当初。碑前一人跪立，好像在说着什么。
走进了，听得到“师兄”二字。
“师父……”景吾走近，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后背。
“小吾，啊，是你。”黎秀看见戚世钦，额头青筋微微暴起。景吾见状，上前拦在了戚世钦身前。
“他还有伤未好……”景吾嗫嚅。
“……”我的好徒弟啊……黎秀捂脸，三个人尴尬地对视了一分钟，黎秀终于开了口，“算了景吾，你开心就好。”
“师父，我们可以不要继续这个话题吗……”景吾再次无奈。
黎秀走后。
景吾在碑前跪下。
“爹，娘，小吾来看你们了。小吾这次，还带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小吾最喜欢的人，也是小吾选的人。爹娘，你们会喜欢他的，对吧？”
戚世钦默默无言，在景吾身边，一同跪下，磕头三次。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
☆、不问长安
初夏，黎山。
戚世钦彻彻底底在黎山上留下了，不只是为了养伤。
只是，当初景吾下手太狠，加上戚世钦的一番折腾，这次的伤比上一次严重很多，一直到了七月，才稍稍好些。
正值伏旱，黎山上却并不那么闷热。戚世钦同往常一样，将棋盘摆在附近树下，将两个酒盏灌满，把正在练剑的景吾拽来。
“你在练剑，我实在太无聊啦，景吾景吾，陪我下棋啊！”戚世钦的声音带上了撒娇。
“好。”景吾收起剑，哄小孩一般，眼睛微微眯上，略带笑意。
“你终究是回来了。”景吾一边摆着白子，一边淡淡道，“难为你了，还记得这黎山，还记得这回来的路。”　
“这是自然，我可是舍不得江南好酒的。”戚世钦笑盈盈地抿了一口酒，“不过呢，我记得上次养伤的时候，你叫我喝酒要慢一些。”
“你还记得啊。”景吾眉毛微挑，“长安佳酿必定是更多的，你又何必千里迢迢下至江南。”
“我也舍不得这锦绣山水。”戚世钦落下一子。
“皇家园林，恢弘富丽，有过之，而无不及。”
戚世钦依然笑意盈盈的样子，抬眼，紧紧盯着景吾道：“此地还有美人啊，长安可是没有的。不过这美人，性子却是再别扭不过，好生麻烦。”
景吾转身，拔剑作刺人状。
“哎，你怎么又拔剑！我的伤还没好呢！”戚世钦是真的怕了，忙忙阻拦。
“美人没有，无赖，倒有一个。”
戚世钦手中的黑子，终究没有落下。
很多时候他并不想将一个棋局结束，就像很多事情很多路，既然沿途风景最美好不过，又何必在意它的结局。
戚世钦从背后揽住景吾的脖子，脸蹭蹭景吾的脸，一如当初，把整个头埋在景吾的脖子里。
就像这样，便是再好不过了。
“戚哥哥，师兄！”
“戚公子，景公子。”
本来粘成一团的两个人放开彼此。声音的主人是谁，他们实在太熟悉了，不用想也知道，只是……
“裘姑娘，你为何会到此处？”景吾抢先问道。
“是我带如雪姐姐出来的。乞巧节要到了，我带她瞧瞧。”衡莺语拉着裘如雪，满不在乎地席地坐下。
戚世钦汗颜。这孩子不管过多久，都是这么不着边际的样子。溜出来？骗鬼呢！从长安溜到姑苏？
“其实……”衡莺语斟酌一下，终于道出实情：“戚家被抄了。”
“嗯。”戚世钦点点头，并没有表态。
“戚世钦，你完全不在乎这个吗？”景吾扭过头，奇怪地望着他。
“不在乎。从我父亲对我说，‘我只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