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诸葛亮到潘金莲》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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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结在中国
作家、精神分析学家与哲学家
在梁实秋先生所译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一剧的序文里,末尾有这样一句话:“心理分析学派且以哈姆雷特为‘儿的婆斯错综’之一例,益为荒谬!”所谓“儿的婆斯错综”一语,即今通用之“伊底帕斯情结”(Oedipusplex)一词。
精神分析学派的鼻祖弗洛伊德曾说:“很巧的,文学界的三大杰作,索孚克里斯的《伊底帕斯王》,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助夫兄弟们》,都涉及同一问题——弑父。而且,三者的行为动机显然地都是起源于对一个女人的竞争。”弗氏认为,哈姆雷特之所以延报仇,对惩罚杀死他父亲并娶他母亲为妻的克劳底阿斯显得迟疑不决,乃是因为克劳底阿斯的所作所为,正是哈姆雷特小时候想做,而现在在潜意识(unconsciousness)里仍然想做的;也就是说哈姆雷特有意欲弑父娶母的“伊底帕斯情结”。
也许这种观念让作家文人们甚觉荒谬。弗洛伊德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弑父》一文里,同样以“伊底帕斯情结”来解释《卡拉马助夫兄弟们》,但他附加了一句:“对不熟悉精神分析的读者而言,这也许是可厌而令人难以接受的,我觉得很抱歉,但我不能改变这些事实。”虽然有不少文人作家觉得“伊底帕斯情结”荒谬、可厌,但还是有不少人在提到文学及电影等作品时,总忘不了又会提它一两句(或者贬损它一两句),它似乎具有魔术般的魅力。
事实上,很多谈“伊底帕斯情结”的文人可能都误解了它的意义,心中有的也许只是“弑父娶母”这个模糊的概念;但何以一个模糊的概念会具有如此大的魔力,让人谈论不休呢?专精语言分析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L.Wittgenstein)说得一针见血:“弗洛伊德强调人们不喜于(dis…inclined)接受他的解释,但如果一种解释是人们不喜于接受的,那么它也很可能是人们喜于(inclined)接受的,这就是弗洛伊德所实际显示的……这些观念有显著的吸引力。”
维特根斯坦用两句话就对精神分析作了一次漂亮的语言分析,“伊底帕斯情结”的“显著吸引力”也许就在于它的“荒谬”“可厌”。不过在下“荒谬”“可厌”的断语之前,我们最好先了解“伊底帕斯情结”到底是什么以及它援用于文学批评上的意义。
本文尝试以中国通俗文学中的《薛仁贵征东》与《薛丁山征西》为材料(大中国图书公司出版),来讨论“伊底帕斯情结”在文学批评中的适用性问题,兼及它在特殊文化与家庭结构的适用性问题,抛砖引玉,期使国人对“伊底帕斯情结”能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薛氏父子故事传统架构的拆解
《薛仁贵征东》与《薛丁山征西》像多数中国传统的民间故事,充满了天人两界的宿命色彩。薛仁贵是白虎星下凡,十五岁才开口说话,“白虎一开口”就克死父母。他散尽家财,成了落难的英雄,后来得千金小姐柳金花慧眼青睐,在破窑成亲。时值地穴金龙投胎的盖苏文在高丽作乱,紫微星君唐太宗寻访征辽的“应梦贤臣”,也就是薛仁贵。但因张士贵从中作梗,薛仁贵只能以火头军的身份屡立战功,最后白虎斗金龙,薛仁贵杀死盖苏文,而张士贵亦因欺君之罪伏诛。平辽王薛仁贵衣锦还乡,但阴魂不散的盖苏文化做独角怪物,使薛仁贵误杀了自己素未谋面的儿子薛丁山。
薛丁山则是天上金童下凡,他在被父射死后,为王敖老祖所救,在山中学艺七年,救援被困在锁阳城的紫微星君和白虎星。番女樊梨花是天上玉女下凡,其未婚夫杨藩则是披头五鬼星转世,因昔日在天庭有金童玉女动了凡心,玉女对披头五鬼星嫣然一笑,令金童不满的前尘往事,因此到了人间,樊梨花三擒三放薛丁山,而薛丁山则三娶三弃樊梨花。杨藩在白虎关逼围薛仁贵,前往救援的薛丁山不幸射死化为白虎的父亲。
金童玉女几经折磨,终于奉旨完婚,樊梨花大破白虎关,义子薛应龙斩杀杨藩,杨藩阴魂则投胎于樊梨花腹中,生下薛刚闯祸,害得薛氏满门三百余口被抄斩。
在天人两界的宿命架构里,我们也许只能说这是一个“因果循环,冤冤相报”的故事,但如果我们能调节一下焦距,淡化故事中的宿命色彩与战争情节,而只凸显其人际关系,则可看出另外两个主题:“父子关系”与“男女关系”。这两种关系,正是精神分析在分析文学作品时,最着重的两个主题。
经过拆解后的《薛仁贵征东》与《薛丁山征西》有两条主线:一是薛英(仁贵之父)——薛仁贵——薛丁山——薛刚,此一纵线的“父子关系”,这三层父子关系有一共通的特点,就是“冲突与死亡”。一是薛丁山和他的三位妻子窦仙童、陈金定、樊梨花此一横线的“男女关系”,这三面的男女关系也有一个共通的特点,就是“女强男弱”。
在进一步分析之前,我们必须换个话题,先弄清楚到底什么叫做“伊底帕斯情结”。
“伊底帕斯情结”的原义
众所皆知,伊底帕斯是希腊悲剧作家索孚克里斯(Sophocles)的《伊底帕斯王》(OedipusRex)一剧中的主角人物,他受命运的作弄,被生身父母底比斯城的王与后弃于荒野,而由邻国国王抚养长大。长大后的伊底帕斯离开养父之国,于途中因争吵而弑死素未谋面的生父莱乌士;并因解答了人面狮身像之谜,而成为底比斯王(取代父亲的地位),娶素不相识的生母约卡士达为妻,生下二男二女。后来底比斯城发生瘟疫,残酷的真相终于因神谕而揭露,弑父娶母的伊底帕斯自己弄瞎了眼睛(去势的象征),离开其家乡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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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薛仁贵父子传奇看伊底帕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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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认为,伊底帕斯悲剧之所以令人感动,因为里面有“我们的心声”,我们就像被命运拨弄的伊底帕斯,“注定第一个性冲动的对象是自己的母亲,而第一个仇恨暴力的对象却是自己的父亲”(女性则相反,本文以下只谈男性的“伊底帕斯情结”,不再注明)。这个童年期的向往虽然早已被吾人潜抑到潜意识心灵中,但探究人性的文学家却又将它挖掘出来,无端勾起我们童年的模糊残梦,而令人唏嘘不已。
事实上,文学作品只是“伊底帕斯情结”的注脚。弗洛伊德主要是从临床病例发展出他这套理论的,在有名的“小汉斯”(littleHans)病例里,五岁男童汉斯依恋他的母亲,在和母亲同床睡觉及一起洗澡时,觉得非常快乐;反之,汉斯认为父亲是他“强大的情敌”,叫他走开,希望他死掉。但另一方面,汉斯也畏惧他的父亲,深恐父亲的报复。有一天,汉斯和母亲搭乘马车出游,马车翻覆,汉斯非常惊惶,深恐那匹马会来咬他,而产生所谓的“惧马症”,“怕被马咬”即是“怕被父亲去势(阉割)”的置换。
弗洛伊德认为,一个男孩子在心性发展过程中的性蕾性欲期(phallicstage),也就是约两岁半到六岁间,开始从外界寻找满足其幼稚性欲的对象,而最可能的对象就是最接近他、最关爱他、几乎有求必应的母亲。因此,这个时期的男童会极度依恋母亲,把母亲视为他的爱人。但他很快就发现,父亲也很接近母亲,是和他竞争母亲之爱的情敌,于是他讨厌父亲,童稚心灵里产生希望父亲消失的魔术想法。但慢慢抬头的现实原则使他体认到,远比他强壮的父亲会对他施以无情的处罚,而其中最可怕的是割除他的“祸根”——阳具。因为当他玩弄性器时,大人会加以制止,并恫吓:“你再这样,我就把你的鸡鸡割掉!”在去势焦虑(castrationanxiety)下,男童逐渐放弃对母亲越份的爱与对父亲不当的恨,而转入潜伏性欲期(latentstage),开始认同于父亲,学习社会所认可的男性角色。那一场童稚之爱遂被潜抑到潜意识心灵中,而难以再在意识层面浮现(也就是说,成年之后经由意识之反思,无法回忆起有过这么一回事)。
说“弑父娶母”也许是太夸张了,“恋母恨父”则是较宽容也较普遍的说法。
“伊底帕斯情结”的变调
弗洛伊德后来又对“伊底帕斯情结”作了若干修正与扩充,他认为“伊底帕斯情结”并不一定来自实际的家庭情境(actualfamilysituation)或有意识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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