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高不见章台路》第205章


陆铎将她扶回榻上靠着,一面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面按着她不让她乱动。沈莙身上还是冰冷的,强撑着抬头看了看,终于确定这里不是南诏王府。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一阵抽痛,此时要发出声音还有些困难,然而却还是撑着副破锣嗓子问道:
〝忍…冬……〞
陆铎手上动作一顿,却没有多加犹豫,他用一方温热的巾子替沈莙擦着脸颊,语气也是从前的样子,不见有什么变化,
〝我替你将她葬了。〞
死了……
沈莙眼中的希冀渐渐淡去,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阵阵地抽痛,像是被人攥在手里凌迟,又像是被钝物击打着,叫人喘不过气来。原本她脑海里该有很多东西纠缠在一起的,比如容弼,比如北堂诚,又比如看着忍冬被杀而无能为力的自己。可是在那个瞬间却成了一片空白,空洞的令人不知所措。明知那种情况下没人能活下来可是她却还是抱了一丝希望。而此刻那丝希望没了,自然心痛难言。
屋内进来了两个人,一看榻边的狼狈情状,赶忙上前来收拾,沈莙抬眼看着那二人的打扮,却是两个身着灰纱的小尼姑。
陆铎看着沈莙病恹恹的样子,心中发恨,将一碗药汁端来半强迫地灌了下去。沈莙胃里发酸,脸上却不显露什么,那副冷清的模样倒真有些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心灰意冷的意思,比那两个小尼姑看起来更加六根清净。
陆铎何尝不知沈莙心里的悲恸,也不去管她,只将一整晚药喂完之后便将人又塞进被子里。沈莙意识尚未清明,之后昏昏沉沉地被喂了半碗清粥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屋内的光线终于足以判断这是在白天了,然而不见阳光,雪天的昏沉却越发明显。似乎是几次三番被灌的药汁终于发挥了作用,她的头脑不像之前那般沉重了,嗓子也舒坦了些。屋子里没有别人,只陆铎一个站在窗前,见她醒来便缓缓行至榻边。
〝奇了……你竟没有…咳咳…将,将我带回…咳咳…南诏王府……〞
陆铎并不急着回答,上前替沈莙顺了顺气,开口却道:
〝大夫说你寒气侵体,倒比寻常人要严重得多,许是曾有旧疾。〞
沈莙看着陆铎清俊的脸庞,努力将他与自己脑海里的那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却发现实在是无能为力。她颓然躺了回去,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
〝旧疾倒称不上……我九岁那年曾落过水,说起来那时也是冬天,只不过比如今还要冷些……那一次糟了些罪,躺了月余才起得来身……〞
陆铎的神情在听得沈莙说九岁那年时终于大变,似乎有万分的激动却又强自忍着,
〝怎会如此?我从未听闻此事……〞
沈莙忍着脸上的疼痛扯开嘴角勾出个不伦不类的笑容来,声音沙哑道:
〝咳咳……你虽将我这一生所经历的事情都打探了,可是也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打探得到的。我二哥有心隐瞒,侍疾的丫鬟又是屋里人,自然不能将这事泄露了去。除了她们,只有王氏知道,她心里有鬼,自然不会抖露半分。〞
☆、梅园事
像是陷入了某种没有意义的回忆之中,沈莙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苦涩又像是染上了浓浓的哀愁。她看陆铎的眼神似悲悯似怨恨,
〝不用这般盯着我看,这事儿虽与你有些关系,但却赖不到你身上。那日我本就是偷摸着溜出来的,没敢叫身边的人知道,见过你之后便急着回去。后来发现我不见了,二哥急得不行,只叫府上跟出门的丫头来寻人。王氏那段时间恨极了我,她身边的人本是敷衍了事,不巧一个婆子在湖边瞧见我往回赶。她想起王氏对我的厌恶,一时鬼迷了心窍,默不作声地跟着我,瞅着没人看见便将我推进了湖里。好在这婆子是个没什么胆子的,才将我推了进去便后怕了,赶忙跑去将附近找人的丫鬟唤来,这才将我捞了起来。那一回我确实吃了些苦头,高烧不退,缠绵病榻。二哥气急,只问那婆子这是怎么回事,那婆子得了王氏的吩咐,倒也编了番话,说是寻人的时候见两个貌似贼人的男子擒了我跑,只因见有人寻来,慌乱之下将我投进了湖里便跑了,她急着救人也未去追。那段时日我烧得糊里糊涂,摔进湖中之前发生的事竟都不大记得了,醒来之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二哥一来怕我被人拐走的事传扬开来影响我的名声,二来虽有所怀疑却也不便同生母闹开对峙,因而只吩咐我屋里的人将嘴闭死,不得将这事儿说给任何人听,关了我好些时日。王氏身边那婆子早几年得了痨病便没了,这事儿便终于翻了个篇儿。〞
陆铎静静听沈莙说着,然而心中却并不平静,相反,他紧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连呼吸也乱作一团,
〝如今……你…你想起来了?〞
沈莙看他隐忍着内心的激动,眼中却不自觉放出光来。她垂下双眼,神情有些恍惚,
〝你若知道再将我投进湖里能有此效果,只怕早该一试。这么些年,你过得未必轻松,难为你一直记得这事儿。〞
她的这番话不知为何便触到了陆铎的逆鳞,他双眼发红,看起来无比愤怒,也不知是因为第一句话还是因为第二句。沈莙尤在病中,浑身无力,脸色苍白地歪在枕头上,陆铎强自按下怒气,盯着她的脸瞧了半晌,最后似是明白了什么,沉声道:
〝你在怨我,为着魏琴君的死,你仍在怨我。〞
这话不说倒好,一开口便叫沈莙不再平静,眼看着呼吸急促,竟有些提不上气的感觉。她抬眼看着陆铎,嘴角隐隐带着些冷笑,
〝你害死她,我不该怨你吗?〞
陆铎明显一愣,不甚确定地看了看沈莙的脸色,似是有些犹疑,顿了片刻才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问道:
〝当年我落得那般境地,其中缘由你究竟知道几分?〞
沈莙眉头紧锁,思绪飘向九年前的那一日,脸上有些动容,良久才道:
〝当初救你,什么缘由,什么因果我并不清楚。事后又将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更是不会回头深究。〞
陆铎此时的神色已然是惊疑不定,他眼中情绪一闪而过,只喃喃道:
〝当年你我素昧平生,若不是因为知道了魏国公府和魏琴君的所作所为,你为何救我?〞
沈莙忽觉好笑,却又知道陆铎所疑并非没有道理。当年她和秦君慕容淳一样,是个养在闺阁里的官家小姐,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去救一个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奴才。只他如何知道,沈莙并不是那些生来便在礼法阶级观念中耳濡目染的古代小姐。她有自己的秘密,经历过两种不同的人生,即便是一直催眠自己适应这里,融入这里,潜意识里她还是排斥着这一切。九年前的沈莙生母亡故,沈菱是她唯一的依靠,给了她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温暖。她那时尽管在沈府受尽了委屈,然而却也是内心最柔软的时候。因此她救了陆铎,许是因为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其实与他没什么不同,如果不是沈菱,也许她比陆铎还要悲惨些。
说起来那一日虽是寒风凛冽,却又是冬日里难得见到阳光的一日。路上积雪堆得老厚,一脚踩下去竟将羊皮小靴埋掉了一半。
沈莙如今清楚地记起那天魏国公府的热闹情景,她与琴君慕容淳相识还不久,却恰是彼此都新鲜的时候,恨不能日日一处待着说话玩闹。只是王氏将她看得牢,因此几次三番不许她出门。琴君和慕容淳想了个法子,魏国公生辰那日琴君央了自己母亲,愣是给王氏沈菱去了帖子。王氏对能出席国公府筵席很是喜悦,也不再计较沈菱带沈莙出门了。
府里热热闹闹,但是却没什么好耍的去处,见慕容淳不大乐意应酬,琴君便想在开席之前带着她们和几个丫鬟嬷嬷想往府外的园子里赏梅去。她们三个人并一个嬷嬷同坐了一辆宽敞马车,便也是那时候沈莙第一次见到了陆铎。
她们上了马车,高高兴兴地说着闲话,因是从后门出的府,没了正门的络绎不绝,倒也安静。沈莙瞧着琴君和她们说话的样子,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古怪,往往慕容淳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几句话她才应上一句,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琴君往日便是温婉做派,慕容淳又大大咧咧,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沈莙想着她当初收到琴君邀她来府上相聚的书信中的那般兴奋言辞便又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旁伺候的嬷嬷正要吩咐车夫动身,不想这时候外头却有些动静,隐约像是两个男子的声音,隔得有些远,沈莙只听得其中一个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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