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绿豆蒜》第143章


联想到父亲指使林枫做的事,霍子安突然就控制不住情绪,质问父亲:“你早就知道!在接收马大爷的包子铺时,你就知道这房子会有事,从一开始你就设了个局让我钻?!”
秦有德黑着脸道:“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吗?我设局?这胡同我砸的钱是你的几十倍!你亏的钱,还不到我的零头呢。”
霍子安怒道:“你在这里砸的钱,也不到你酒店一年营业额的零头吧,对你来说,这诱饵很便宜啊。”
秦有德怒极反笑:“我闲出屁了,花了几千万来算计你!子安,你认不清现实,也搞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话到这里,他也不在意撕破脸了,讽刺道:“你来这里开店做生意,就没搞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吗?什么老胡同啊、古楼啊、街坊人情啊,你把它想成游乐场呢,买张票就能进来玩一圈,就能体验个把古风民情?”
霍子安被这话说得愣住了。他不由得寻思,自己为什么进来胡同,然后把一切都投进去呢?因为他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鞋子,他的终止漂泊的强烈意愿,正好在进入胡同时找到了抚慰。所以,他竟是因为一个隐喻而留下来的?
这事听上去真是蠢透了。他父亲说得没错,一开始他多少是带着某种满足情怀的期望,尝试在这里寻找他需要的情感满足:几代同堂的家庭、亲切的邻里关系、沿袭百年的习俗,一个有着传统规矩而又气度开放的大城。他在吸取这些时,常常会选择性的忽视许多的现实。
“你不知道胡同真实的样子,这里面多少利益纠结、多少权力的问题,这是你应付得了的吗?!你不懂胡同,不懂北京,也不懂自己是谁啊!”
霍子安完全说不出话来。离开上海时,法国大厨说“你不知道自己是谁”,绕了一大圈,他又得到了同样的评价。更糟糕的是,这个评价竟然来自自己的父亲。
我是谁啊?我为什么在这里?
霍子安脑子里掀起了狂风暴雨,把他纠结成团的思绪连根拔起,泥石俱下。他很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却细若蚊鸣:“我是你儿子。”
“你从没把自己当过我儿子!子安,一开始你找的就是你脑子里的那个父亲,用脑子里那个人来评判我!”秦有德是真的动了气,而且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伤了心。“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我在坑害你!好了,你听着,北京比你牛逼的人多了,你要不是我儿子,我一只指头都懒得动你身上。”
霍子安声音大了些:“因为我是你儿子,所以你让人换了假酒,因为我是你儿子,你就要陷害我?”
“我不是陷害,我是教育你。你就是个没长大的小雏儿,告诉你不要爬梯子,你会听吗?叫你抓稳把手,你有照做吗?我只好晃一晃梯子,梯子晃了,你才知道危险在哪里!子安,我在你身上的耐心就这么多了,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来有德楼,这里所有事情我会帮你善后,你专心做好餐厅;这对你自己、对我,最重要的是对我们共同的事业,都是有利无害。”
霍子安看着父亲:“如果我不肯?”
“你不肯,那就自己爬下梯子,从哪里上来,就回到哪里去。”秦有德的声音极冷,冷得连他自己都要打个寒颤。
霍子安摇摇头:“我们没有共同的事业,我们的目的地,从一开始就不一样。爸爸,我不想跟你走同一条路。”
秦有德沉默半响。最后他慢慢站起来,控制住身体的笨重和疲惫感,迈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年前,已经忘了是哪一年,鼓楼边有一家民谣吧叫疆进酒,那时候民谣可不像现在那么火,来来去去那几拨人,几乎都有在那里演唱。有一次去看演出,深夜了,上人民公厕时正好经过一又旧又糙吉普车,吹来一阵风,树上的槐花落了下来,下雨一样,把吉普车和我浇了满头满脸。
后来想写这篇小说,第一个想起就是这个情景。当时中间的广场乱得很,停着车,大爷大妈搬个马扎坐那儿乘凉,小孩和狗乱跑,白头发的乐手,喝高的人。酒吧咖啡馆一两家,比起外面的大街,真是市井得很。
后来开始写文,又特地回去看了看。广场整个被围了起来,铺了整齐的地砖,方方正正的。我就奇怪了,以前看广场明明感觉像个圆锥啊?围墙后面的民居,也特别像被重新摆正了,嗯,有点像码好的麻将……
没心情去找酒吧了,站在广场里,卖票处的保安一直看过来,怪不自在的。酒吧估计前些年就没了吧,民谣歌手很多都撤离了北京。厕所门脸都漂亮了,虽然进去了还是一排几个坑。大白天的太阳晒得要命,我忘了看槐树怎样了。或许晚上会不一样?
以此纪念某年误入异度空间,抬头看见一树槐花的夜晚。
第120章 重要的东西
过了两天,有德楼的律师找上了霍子安,希望能协商解除租约。霍子安没想到父亲连两个月都等不及了,要马上收走他的店。冷静下来后,他想到父亲不至于大费周章推他入坑,整改的事多半是父亲预料之外的。现在找人来解除租约,一方面是基于利益考虑,要是这一片实在没法开店做生意了,霍子安硬扛两年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在消息没传出来之前,赶紧把房子脱手。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把霍子安逼入绝境。
这是父亲对他的,最后的好意了。
霍子安明白,新餐厅关门已成定局。还好他仍然保留了由家的院子,无论怎样,他都能退回去重新开始。Je Me Sens依旧还在。
放下了新餐厅的包袱,霍子安轻松多了,又过了一周,他和由良辰去签订了协议。霍子安跟由良辰商量好了,由良辰以有限责任的股东身份入股,只承担投资部分的损失。法律上防止虚假注资的法规很严格,于是他们又兜兜转转做了很多资金的操作。
由良辰烦不胜烦,抱怨道:“这是玩儿过家家吗?我妈就那么一说,你那么认真干嘛呢?”
霍子安却不那样想:“我觉得挺好的,签了约,我们在法律上就有关系了。这不跟我们领证了差不多吗,你就想象我们在签结婚证明,签完你就是我的了。”
由良辰乐了,对着一大叠的白纸黑字,无论如何不能有浪漫的感觉啊。
霍子安一不做二不休,上午签完了约,中午就把妈妈们请到Jean Ropruent的法餐厅里吃饭。他觉得这是个特别的日子,必须要有某种仪式感,跟由良辰两人穿戴整齐,带着老太太们一起走进了京城里环境最精雅的餐厅里。
由良辰觉得霍子安简直多此一举,没想到俩老太太比霍子安入戏更深,两人穿上了体面的衣服,化了妆,喜气洋洋的,真像是儿子要娶媳妇儿。
在鲜花和烛光中,由良辰也觉得梦幻,看着霍子安,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他心里自然是快乐的,没想到母亲真能不反对他们在一起,看着母亲高高兴兴的样子,他比任何时候都觉得舒心。
这一切真像梦啊。
就在他还恍恍惚惚时,海默走了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子安妈妈跟她认识,两人亲热地拥抱了一下。孔姨倒是尴尬了,心想霍子安咋会选海默工作的餐厅吃饭?这不是挑事吗?
再看他们三人,却啥事没有。海默跟良辰还挺熟的,聊个没完,最后把两人都带吧台去了。孔姨不知道的是,在这段时间里,由良辰因为学习侍酒跟海默联系频繁,有时霍子安想念海默,还得通过由良辰才知道她的近况。
三人在吧台边开了瓶香槟。海默笑道:“霍大厨,你今天来,是庆祝明天拿米其林三星吗?”
霍子安“啊”了一声,“明天米其林公布?我忘了。”
海默骇笑,“这个会忘记?你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霍子安确实顾不上米其林了,除了分割股份,他还要筹谋怎样关闭餐厅才能降低负面影响。餐厅关闭的事情还没有对外宣告,目前餐厅还有预约,不能说关就关;员工也有雇佣合同,不能说辞就辞,这一切都得谨慎去应对。这些事车轱辘般地压过来,一直心心念念的米其林反而像是别人家的事了。
对他来说,餐厅都保不住,米其林又有何用?
霍子安跟海默讲述了前因后果。海默算见多识广的,听到这事也皱着眉心,连连叹道:Jesus Christ!
她上前抱着霍子安,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霍子安倒是早就想明白了,不甘心是有,却已经不再难受烦躁。他看着海默笑道:“不用担心,有时好,有时不好,c’est la v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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