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乱世》第113章


第83章 
动乱开始的时候尚是初秋,等一切尘埃落定后离年关已经不剩一个月了。白佑澜骑在马上裹着狐裘,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赠给过顾景一身红狐狸毛的皮裘。
那时不同现今,顾景看他的眉梢都带着清寒。一双眸子缄默,掩着一副玲珑心肠。整日算计地不过是如何避开他们皇家内部的纷争,安安分分地过好他的质子生活。后来他背着他走出过皇室密道,十五花灯照出了伤人的利剑,城外山花人面相得益彰……
好物不牢坚。
未吐露心意时日子尚过的心惊肉跳步步掐算,那层窗户纸破后更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白佑澜骄傲纵意二十余年,便是面对谢正微恨铁不成钢的脸也是轻描淡写和人配合着插混打岔,却在及冠以后的年纪学着思虑周全,不可只顾着自己。
他和顾景终究立场相悖,于是事事都要难上加难,开辟出一条顾全双方的路来。
很累,很难,但是他心甘情愿。
翁老爷子曾教过他何为情,启蒙的便是那些街头巷尾被清流名士鄙夷的话本。他指着书上的一字一句慢慢教导,告诉他得到一个人的真心何其不易。纵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切记不可玩弄人心。
老爷子只是怕他将来为了站上高位,不顾姑娘家的名节,却不想矫正过度,导致白佑澜二十来岁还孑然一人。当初为了娶亲之事,还是老爷子劝下了谢正微。白佑澜直说自己懒得处理后院之事,没有女眷还可全看手下人的能力,有了枕头风,又怎么能保证自己还可不偏不倚?
谁也不是断情绝爱之人。
倒不如一概回绝,落个清净,也省的有人走那歪门邪道。
白佑澜想着想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当初那个会附和着自己、用古往今来明君圣人各种事例来证明他的歪理的人,已经躺进了荷萝的一块小小土地。当初翁逢弘因为娶亲之事同家族决裂,后来好不容易缓和些的关系又因翁老爷子游历天涯重新断裂。所以谢正微没把尸首运回翁家祖坟,而是顺着老爷子的意愿,埋在他生前买好的一块地上。
白佑澜本想快马加鞭,赶上最后送翁逢弘的一程。却不料东辰帝一道圣旨,责令他负责与南夏议和之事。
明明是趁着翁逢弘仙逝谢正微辞官给他的下马威,白佑澜却也只能捏着鼻子叩谢皇恩。那场昏迷直接打乱他的节奏,沈长清的急件得不到他的回应,只能先让太子一派的人忍气吞声避敌锋芒。
白佑澜不敢乱来,在部署归为之前,在劫做成之前,他从来不会张扬放肆。
于是东辰帝满意地看到一个听话的东辰太子顺从他的圣旨,乖乖地在边境商议议和事项。他开出了种种条件,却也算不得苛刻,犹让南夏欣喜的是,白佑澜并未像上一次一样,让他们送人为质。
不管背后的意图为何,南夏已经是无人可送。
顾景生死不知,顾旻不治身亡。上一任皇帝仅剩的两个皇子,也终究重复他们同胞兄弟的宿命。
总不能真的把刚满一岁的女婴送过去。
处理好琐碎事项,恭敬地递交奏折后,白佑澜终于等来了召他回京嘉奖的诏书。他卸下兵甲,头缠白纱身着麻衣,一身孝服。
白佑澜什么都没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给谁戴孝。
白佑澜奔波劳苦,顾景在床上躺得也绝不安稳。病情凶险九死一生,好几次许幸言都以为救不回来,偷偷传消息让太子府的人备好后事,免得到时匆忙,惹白佑澜怒气攻心。
还好,尽管一路车马劳顿,尽管沿途药材少有,尽管几次没了呼吸停了脉搏,顾景还是死死吊着一口气,撑到了临风,撑到了太医院诸位国手救治。而东辰帝对此事不闻不问,默认一般。
有了良好的环境、珍稀的药材和太医,顾景的病情总算平稳下来,不至时时徘徊在鬼门关。
结果顾景又凸显出了另一种情况。
梦魇。
“滚…滚…”顾景双眉紧锁牙关死咬,连水都喂不进去,要不是有人制着双手双腿,身上这床被子早滚落在地。他魇得严重时会呢喃一二,可是吐出的字句断断续续连不起来,更无从得知困着他的梦魇从何而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那可怖的梦魇,都是同一个。
最大的可能就是顾景陷在他昔日的记忆出不来,梦魇是依据记忆形成,而非顾景编造出来。
问题就在这里,跟着顾景时间最长的莫谷尘,也说不上来是那段记忆会死死锁住顾景。不论是鲜血还是死亡,顾景应该都习惯了才对。那张脸上从来没有过惊愕差异,哪怕曾经棋差一招险些去 了性命,莫谷尘也没见顾景有过丝毫慌乱。
就算将要满盘皆输,顾景执子的手也稳如泰山,不急不缓地走下一步棋。
沉稳镇定的摄政王,缠绵病榻做下的决策也堪称完美。
似乎没有什么能影响他的思路,任对手叫嚣挑衅凶相毕露,顾景的情绪也如一滩死水不起微澜,一步步下他的棋,把人围杀殆尽。
可如今顾景泄出的呢喃中,少有地染上了情绪。
害怕愤恨怨毒种种叠加在一起叫人分辨不出,并不是他们熟识的顾景发出的声音。许幸言跟莫谷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尝试着用安神香,效果一过是变本加厉的挣扎,服侍的人稍有不周,不是伤了他们就是伤了顾景。
眼前的女人行为癫狂,披头散发口中凄厉地喊叫悔过,仿佛这样可以让这个将死之人好过一些。
求得片刻的心安有什么用呢?顾景想着,反正都是要死的。
这片梦魇一遍遍地在他眼前重演,耳边总有声音穿过女人歇斯底里地哭嚎,诱哄着局中人和旁观客。
你瞧,你瞧,纤纤玉手捂住嘴,笑得浑身发颤,红指甲指着痛不欲生的女人。
你瞧啊!有谁用有力的双手制住偏斜的头颅,迫使沉默的少年一幕不落地看完这场为他精心准备的闹剧。
那就是对你最好的人了!
那个虽生犹死的女人,已经是世上对你顶顶好的了。
因为只有她,还真心实意地盼着自己的儿子生。
费尽心机为他谋一条活路。
哪怕动辄打骂,从无温情。
也是唯一一个盼着他活下去,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哎呀呀,可怎么办好?红指甲发出尖利得意的笑声,妹妹唯一依仗的盛宠就要没了。
不能没,没了就完了。女人脸色苍白地为自己描眉画粉,装点出那个男人最喜爱的模样,匆匆赶去皇帝的寝宫。
遗诏,她要遗诏!
她还年轻,她的儿子还小。
她要遗诏!
慌乱的女人甚至没能注意到,她和皇帝讨价还价的现场,还多出两个本来不应该存在的人。
过去的记忆混在一起,刺得顾景头疼。他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自己为何陷入这种境地。他知道那个阴魂不散的红指甲是同母妃争宠的女人,知道压制他挣扎的是父皇忠心的暗卫。
知道那个苦苦挣扎的是他的母妃。
顾景带着一双漠然的看着这场闹剧。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梦见过他母妃,也没有梦见过这一夜的荒唐。
放弃吧,别为难自己了。他听见心里有个声音,你母妃挣到最后,还不是没个好结果?
别为难自己了,这样活着,谁都难受。
痛痛快快地走不好么?
顾景死死咬住嘴唇,努力地进行每一次呼吸。
不能死,他对自己说,不能放下。
还有人等着他。
还有谁等着你?那个声音冒出来,唯一一个真心对你的已经要踏上轮回路了,还有谁会等着你?
父皇视你如无物,兄弟恨你入骨髓,群臣待你似妖邪,百姓咒你同逆贼。
而唯一一个为你豁出得出命的人,已经要死了。
她服下了剧毒,一杯鸩酒不洒一滴,再无活路。还会有谁,会等在阳间?
我不记得了,顾景声音轻若鸿毛,但是我知道。
还有人等着我。
我得回去。
我不能一个人走这轮回路。
我得等人,牵着他过奈何桥。
眼前幻境被溶解开来,顾景默默沿着先前的方向,艰难地走着。
他走的很累,很想歇一歇。
前路漫长,永夜无光。
还时不时会陷入错综复杂的记忆,那时依旧有声音会出来,诱惑他往回走。
他不能停,也不能听。
他不记得前尘往事,但是还是知道有人在路的尽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在白佑澜启程回京的第七天,许幸言赶回临风的第十五天,顾景总算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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