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灯》第44章


蓦地,竹篱门起了响声,那般地清晰,从寂寞的夜的空气里传过来。什么人这时候来不拉响小铃铛?姨婆家派来的人吗?我倾听了半天,没有人上楼来叫门的声音,便抓着一件外衣,一翻身子下床来,赤足走到窗前。淡淡的青光披盖着小园,小池面明灭不定,一片晦暗和寂寞。我使劲地咬住下嘴唇,前额紧贴在玻璃窗上。一股令人窒息的气从胸中升上来,双臂向外一撑,打开了窗。几乎是同时候,榕树下走出来一个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握住窗槛上的十指发痛了,下意识地双手用力一推,身子后退着像被弹开的皮球。冲出卧房,直向园中奔去。
他站在那边,一张苍白的,亮着一对比含泪更颤动人心的眼睛;这是我日思夜念的面孔,这时候出现在这儿,和多少次出现在我梦中一样。这是梦吗?这是另一个梦吗?这一回不该再是一个梦!不该再是一个梦!
“我……怕你已经……睡了。”水越期期地说。
我眨着沾满泪水的睫毛,从他落下绺头发的前额,看到生根般钉在地上的那一双脚。
“晚上我参加了你们的晚会,原想可以看到你。”他俯下头,“刚才打这儿经过,想……想坐坐便走。”
我咬住抖颤不已的嘴唇,赤裸的脚踢着地上的青草,我能够感觉的,细砂刺疼着我的脚底。努力地忍住即将奔泻的眼泪,说:“我想楼上去了。”
他偏过脸去,语音沉痛地说:“我知道你会恨我的,净华。”
我不说话,泪水缓缓地流下来。
“我不应该这时候到这儿来打扰你……”
“你不曾打扰我,是我打扰了你。”
“……”
“我……我不应该这时候还醒着,更不应该跑下楼来。那么,你可以在这儿‘自由’地坐一会儿,然后‘安静’地离开去。”
他想说话但半天没有说出来,双手微举起但又立刻放下去,转过身子踉跄地避入树荫里面,把脸伏在高搁在树干上地一只手臂上。我走近他的身旁,他回过脸来,温热的气息向我移近来,鼻音浊重地低唤我一声,我身心沸腾地投向他,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牧羊人会见他的月光公主了。”他喃喃地说。
“水越……”
他的唇急切地盖上来,使我无法继续下去。
他叹了一口气,极深极长的,像昏厥的人重新获得呼吸。
“说声你爱我,净华。”
我默默的,轻抚着他地已经瘦削的肩膀。
“你已经不爱我了,是不是?”
我不答,泪水沿着面颊向下流着,渗入他的外衣里。
“我们是一对苦命的人,净华。”
“……”
他的脸颊熨贴着我的背部,用力地压挤着,像要压挤去心中诉说不出地话。
“你知道我不会忘记你的,水越。”
“你待我太好了,净华。我——我不值得你这般对待我好的。”
“自从你离开以后,我总觉得自己不好,一定有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不然……”
“不,不,净华,不要这样说,千万不要这样说,这使我……”他遍吻着我的眼睛、鼻子、面颊和脖子,“现在笑一笑,我渴望见到你地带着笑地眼睛,我好久不曾见到了。”
我不自禁地笑了笑,因放松而微感疲倦地倚在他的怀里。
“祖母都好吗?”他哽咽地低声问。
我点点头。
“我虽然不曾见着她,但是我怀念着她。”
“明天下午,好吗?她见着你时不知道会怎样地高兴哩!”
“不,我想——暂时我还是别见她。我想——像这样,夜晚的时候,让我来看你。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
“不是说,不是说我们中间的——误会已经没有了吗?”
“不,我们中间并没有什么误会的。我担心——我是不是能和你长久的在一起,比方说,结婚……”
“我……我没有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但是……”
他缄默了半响,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在你的大门外徘徊着,我不敢来打扰你……”
“我想我不会愿意地。”我重新泪流满面地说。
我们都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立起身来,迟疑了两三分钟,转身缓步走去。我用着全身的气力擒抱住大树干,咬啮着一角树皮哀哀哭着。他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的使我痛楚,好像他去的是另外一个世界。他愈接近竹篱门时我的容忍愈难维持,疯狂似的跳起脚来随后追赶,他已经走近竹篱门,比我慢一步,我的背已经靠在竹篱门上。
我满眼泪水地望着他,他也满眼泪水地望着我,我的泪滚下来时,他的泪也滚下来了。十分之七地月亮从黑云中出来,迎面给我们一道凄绝寒冷的光。
“回到楼上去吧,你要着凉了。”他说。
“我……我答应睨了,水越。”
他无限深情和悲痛地望着我,使我心融,也使我心碎。我用宽袍的袖子抹着泪,他走近来,怀里掏出一块绿色地小手帕,在我脸上擦拭着。我认得,那是我的手帕,许久以前我们郊游时候被他取去不肯还我的。我捏住他外衣上面地一颗钮扣,收缩一下鼻子靠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心在我耳旁沉重而急速地跃着,他的肩膀缓慢但是有力地围抱着我,他的吻千钧样的烙印在我的鬓发上。我仰起脸,承接着他的唇,咸咸的涂满了泪水,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
整个星期过去了,水越不曾来。我投了一纸短简在他的信箱中,告诉他晚上八点钟我守候在小院里。
晚饭后,下起雨来。我凭窗望了好几回,一片凝滞不化的暗褐色的天空,雨线前仆后继,哗啦哗啦,无休无止。七点半过后,祖母上床持诵佛号,我心神不安地下楼来,坐在距地十多级的楼梯上;心想:水越来时,这儿瞧得见的。
时间过得真慢,愈接近八时雨愈密,我的心也愈舒不开,想要缩成一个小团从口里冲出来。八时过了,五分,十分,到了二十五分,我的心沉重过铅,沉在脚底下。我悲苦地想:他又已落在他的“矛盾”里面了。他的矛盾,这是这些时来,我为他的令人百思不解的行为,所下的一个解释。是的,除此之外,我又能怎么想呢?
八时四十分,我伸直曲得麻木的脚准备回房。当我攀着楼梯扶手起立时,脑中忽然来了一个念头,便又回转身子,直下到楼梯的最底一层。雨水溅打到我身上各处,我迷着眼睛观望着,水越从榕树底下奔出来。黑色的雨衣,没有雨帽的黑发湿成一片,和第一次把雨伞借给我时一样;我居高临下望着他,他的比人多一层釉的眸子在雨中闪烁。
“快要九点钟了,我以为你不会下来了。”他说。
“你在树下等我多久了?”
“半个钟头吧。”
“我坐在楼梯上守了一个钟头,没见你进来。”
“你坐在这儿?”
“高一些,那儿。”
“那——那么,我坐在树下不止一个钟头了。”
我们的眼睛无法分开地对望了一会儿,他向前一步,双手扶住我的腰,我的臂膀围上他的湿漉漉的颈项,他的胳臂猛扣紧我的身体,我们扑合在一起。他反复地喃喃在我我耳旁说,我已经使他疯狂了。楼上盥洗室的灯光忽然亮了,一道给条子布窗滤过的光投在我们的身上,我们吃了一惊的分开来。
“现在,我们到哪儿去呢?”
“你说呢?”我的声音低得只有嘴唇动。
“那,楼梯底下的小房间,好吗?”
“不,那儿……有……蜘蛛……和……网……”
他已把我抱起,迅速地穿越雨线,到了漆黑的堆放煤炭的小室前。左肘触开了门,走进同样黑暗的里面,他的投碰着上面的斜板,才把我放了下来。脱下雨衣铺在泥地上,我们背靠着粉墙并坐在上面。
朦胧里望清周遭的景物,他转过脸来看我,我也转过脸去看他:他抓住我的手,我们痴痴地相望着。他的双手捧起我的脸,鼻尖触着我的鼻尖,温软的唇轻拂着我的唇,抖颤的手滑下我的背,我斜落在他的膝盖上。他的身体开始哆嗦,四肢像章鱼的软足,有着吸盘般的纠缠到我身上来,他的手解开我襟上的钮扣,虫样的蠕动到我的内衣里,我惊慌地双手一推,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像朵突熄的火红,弯曲着身子,面孔埋在臂弯里。
我看到他这苦恼悔恨的模样,心里又十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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