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债》第32章


一日夜里,皇子澈被冻得久不成眠,将所有能盖上的东西都盖上了,整夜下来手脚却依旧是凉的。左齐的房间与他挨着,自打伤愈后两人便再没有同榻而眠过。皇子澈害怕,害怕他一言不发的沉默,害怕他眼中的疏离与抗拒,也害怕被对方看到他眼罩下的右眼,这只眼再无任何光泽如一条死去的鱼的眼睛。
左齐睡得也不算踏实,夜里醒来好几次,大雪之下的夜空泛着白光,总使人误以为即将天明。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总之是再睡不着了,于是起身将衣服穿好,拿着剑便出了房门。
百星不如一月,半轮弯钩高悬于顶,皎洁的光芒落在雪地上泛起阵阵蓝光,世间深埋于尘土中的污垢,万千生灵的足迹皆被眼前的洁白所覆盖。左齐在雪地里练着剑,双眼时刻都紧闭着,挥摆的衣袖将阵阵飞雪卷起,躯体之中的那些不堪与伤痛,都不能被这白雪一一掩盖冲刷。
累极时拄着剑柄屹立的雪中,直到它们将他深埋于此,深到不见天日。
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将眼前的静谧打破将他的妄想打破。扭头望去,只见皇子澈正缓步向他走来。墨染的青丝如瀑般倾泻在肩头,裘衣下的削瘦身躯颀长玉立,原本温玉一般的少年如今已被打磨得如磐石一般冰冷。
皇子澈行至他身后,扬手为他掸去肩头的雪花,动作轻柔细致:“你不在屋里睡觉,跑出来作甚?”
左齐并未看他,轻喘着气道:“阿澈……”
“怎么?”
“你说若是我在雪中站一夜,明日院中会不会多出一座雪人来?那时你见了又是否能知道是我?”
皇子澈一怔,随即便勉强笑道:“尽说些傻话,在外面站一夜还不得冻死。”
“若真冻死了,也不知穆玄擎会不会将我的尸首送回渠国,不过依着他的性子,怕是要直接一把火将我烧了,要真是这样我今生怕是再回不去了。”
将手压在他握住剑柄的手上:“别说这种丧气话,你会活着回去,所有人都会活着回去,父皇与舅舅都等着我们,我们怎能叫他们失望。”
左齐轻叹一气:“我只不过说说而已,你别当真。”说罢便抬起头来,对上他疲惫的眼,眼前这人想必与自己一样也是一夜未睡吧!
“倒是你,大半夜也跑出来,可是冻得睡不着?”
皇子澈点点头:“最近炭火不够用,锦儿怀着身孕自然是先尽着她。”
左齐道:“若是嫌冷就与我挤一挤,两个人睡总比一个人睡暖和,天还未亮,你我也别在外面站着了,回去再睡一会儿,就去你屋里如何?”
“好。”
于门前将身上的雪掸净,两人这才一前一后的进了门。屋里屋外一样冷,将裘衣一脱寒气立时逼上身来,皇子澈先钻进被窝之中,人离开许久被褥内早无半分热气。他朝里挪了挪,左齐便也上了榻。
两人中间隔着些许距离,即是如此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所散发出的温暖,左齐忍不住靠了过去。
皇子澈还戴着眼罩,似乎没有要取下的意思,他平躺着睡下只留一张侧脸。左齐道:“还是将眼罩摘了吧。”说罢便伸出手去。
皇子澈将脸转了过来,睁开他如死灰般的右眼:“如此丑陋,你还看得下去吗?”
丑陋吗?一点也不,即是这张脸再无法与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在他心中他仍旧是他,那个心地仁慈并动不动就爱哭的小小少年。
左齐直直看着他,伸手去触碰他修长的眼睑:“他人怎么看我不知道,只是在我眼中,天地万物与你一比都黯然失色,又哪里会觉得你丑。”
闻言他嘴角轻扬,将双目轻闭随即便环上了对方的腰,这种久违的温暖使他觉得又回到了从前。
“阿齐,睡吧。”
第36章 第三十六
终于到了锦儿临产的日子,众人都不敢有半分马虎,这个即将到来的婴儿是这一群人几年来唯一的期望。楠儿去了太医院几次,求也求了跪也跪了,可他们就是不肯派太医过来,说是他们无义务为无名无份的婢女接生,除非陛下亲下旨意,不然就是她跪死在太医院前也没用。
英娘久居宫中十几载,虽从未替人接生但也曾在一旁侍候过,哪些需注意哪些需提前准备都知道个大概,知道归知道可又未亲身实践过,倘若中途出了岔子,再找人可就来不及了。另外楠儿虽懂些医术,可说起要为锦儿接生她心里也是一阵打鼓,此事非同小可,关乎到母子两人的性命,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谁又敢贸然出手?
这日说来便来,锦儿一大早便说自己肚子疼,英娘查探过后才知是要生了,这便立即命刘聘他们去准备。众人在锦儿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忙作一团,烧水的烧水,生火盆的生火盆,院内一片混乱。
烧开的水一会儿就凉透,便又接着烧,如此折腾了好几回,锦儿就是没有要生的预兆。临产前的阵痛间隔越来越短,她的叫声也越发吓人,豆大地汗珠将鬓角前的发丝都打湿了,一张娇俏的脸已疼得无半分人色。
房内只留了楠儿与英娘,其余一干人都在房外急得团团转,刘聘时不时用脑袋撞门,若不是有人拦着,怕是早就冲进去了。众人期待的婴儿啼哭声迟迟不肯到来,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锦儿的喊声也愈渐微弱,每个人的心都被提至嗓子眼。
终于,门被打开了,英娘神色凝重的走了出来,她重叹一气,同众人道:“看这情形,怕是胎位不正,再不想法子,母子两人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刘聘立时面如死灰,七尺高的汉子浑身打着抖,他探头向屋内望去,却只看见锦儿死死拽住床沿的一只手,那只手指骨分明只因太过用力。
刘聘定了定神,一把攫住英娘的肩头:“你先进去看着她,我现在就去太医院,即便拿刀架也要将人架过来,万万要等我回来。”说罢,便踏着轻功离开了。
此刻心疾如焚的刘聘,怕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若真拿着刀将人要胁过来,事后怕又免不了要起风波。皇子澈与左齐就在跟前,至始至终都未加以阻拦,救人如救火,哪里又顾得上这之后的事。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心照不宣的任刘聘去了。
不消一刻,院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刘聘左手持刀步履不停的往这边来。他肩上扛着一人,看其穿着打扮便知是太医院的太医,见此情形便知是强行将人带来的。
才走到屋前便急忙将人放下,刘聘将刀架于太医脖颈间,厉声道:“今日你若保不得母子平安,我便要你以命抵命。”刀悬于颈自然不敢有半分抵抗,那太医吓得脸色惨白,只能任由刘聘将他架进屋内。
刘聘这一番举动惊动了宫廷内的侍卫,他前脚进门后脚便有人跟了过来,几十名带刀侍卫浩浩荡荡的进了院门。
众人巡视过四周,房前后屋却只见皇子澈三人,而方才那个敢在宫内飞檐走壁的狂徒却不见踪影。为首之人只略微拱一拱手,这礼行得敷衍了事,也不知是做给谁看的,随后他同皇子澈道:“刚有一飞贼从太医院挟持了一名太医,奴才见着是往这里来的,若殿下见了还望告知一声,奴才也好将此人拿了,免得惊扰了您。”
皇子澈心中冷笑,想他这场面话说得倒是工整,只是今日不论自己如何作答,这阑央宫想必也是搜定了。他向前迈了两步,不紧不慢道:“此院向来清静,别说是飞贼了,就是阿猫阿狗也不屑来这儿走走,依我看诸位还是去别处寻寻,就莫在此地耽搁了。”
那人道:“为了殿下的安危,还是小心为上仔细查探一番的好,反正也误不了多少功夫。”言罢便一扬手,几十名侍卫随即提刀四散开来,向各个屋子奔去。
屋内的喊声断断续续,侍卫之首寻声行至皇子澈身前,再一细听便断定此声是眼前这屋子里发出来的。他正欲上前,不料却被皇子澈一把拦下,而他身旁的左齐与萧烈亦昂首向前,不让他再靠近一步。
那人冷冷一笑,立时扬声道:“都给我回来,快快将屋内飞贼拿了……”
一声令下,几十名侍卫又从各个角落涌了过来,三人拉开架势欲与这些人拼上一拼,即是拼不过也都要坚持到婴儿落地。
萧烈飞身出去,抵挡着四方涌来的侍卫,刀剑无眼,如此拼杀了一阵,院中已躺下数人,而他身上也挨了数刀,伤处血如泉涌,将身上的衣袍都给染红了。左齐正与侍卫之首拼杀着,几个来回不分上下,廊前院后皆是刀光剑影,打斗声与嘶喊声覆盖了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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