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第227章


他们在马上不过是一只手臂的距离,冷雨从白灵飞发尖滴落,半掩住一双清澈的眸瞳,阿那环将那撮额发撂开,想要更清楚的看到那双眼,看到白灵飞用眼神向他哀求——
但都没有。
没有卑屈没有不忿,只有冷漠如斯惊心动魄,冷漠得就连在眼前的他也映不进去。
阿那环狠狠捏住白灵飞下颚,不容许他再忽视自己,可是这双眼的主人不呼不痛,唯得一句平淡无比的述说:
“让北汉军放弃中原,收兵重返漠北。“
阿那环没有任何惊讶,他早预料到白灵飞会有此一求。
“我随你回去。”白灵飞道:“用任何身份,也可以满足你所有要求——包括让碧师祖的魂魄回到你眼前。”
阿那环放开了他,又从他掌心取走九玄。
“南楚该庆幸有一个如此工于心计的统帅,不但知道自己最大的价值,还晓得如何利用自己作一件交易品。”
草原王者的手持着剑,沿着刀刻一般的下颚线滑去。削铁如泥的尖锋,精准的划过白灵飞锁骨上方那大片肌肤。血迅速地渗出,又在眨眼间被雨冲淡洗去:
“只可惜,这么一个人才已经不再是统帅,”阿那环冷道:“而是朕的军奴。”
元武二年十一月廿八日,这场牺牲整整三十万人的血屠终告消停。
锋狼军在集贤巷前投降,联军彻底控制平京城。都城内有近百万平民安全撤出,与廿万楚军南下,而城内幸存的十七万军民悉数被俘,包括逾百朝官武将、在逃去集贤巷时被逮获的仪雅少公主,以及南楚朝中最举足轻重的人物、御剑门主兼八军统帅白灵飞。
另一边厢,青原和景言分水陆两军为南迁大队开路,在必败的情况下强攻湘州防线,洪达大将军当场战死,全支楚军俨如成了哀兵,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战力。战船在湘江烧了三天三夜,安若然终被景言、青原和欧阳少名三人连手重创,两年来的运河封锁被奇迹般撕破。百万楚民先下琼州,然后分批补给,再与南方五镇仅余的船队会合,顺流沿着沅江而行。
明怀玉与长孙凯在月初大败西燕军于秦岭,已公然撕毁联军合盟的信约,使北汉举国为之震怒。其后两人竟更合力追敌三百里,一直到长城外的军事重镇榆林。霎时间北疆局势迅速升温,榆林连发数道紧急军报,连九原郡的柔然驻军也准备随时出击。
出乎全天下意料,长明王竟放弃元气大伤、已可逐国击破的中原疆土,下令拔营携俘北归,这支外出征战两年的大军才离开江南,便激起无数北方战局的揣测——一时间,谁也料不出阿那环是往榆林而去、还是带大军与战利品重回霜英。
征楚的郑军后援不继、主帅重伤,又被南楚在湘江的反扑大为挫创,无奈下亦退返伊洛。长孙凯收回秦川全境的兵权,还没撤出榆林,便连下十道金牌将长孙晟召回帝京。
而草原各族在幽云地区的角力,也在这场战争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埋下往后几年动荡的种子。
——南楚之战结束,天下一个全新的时代却悄然开始。
十二月十二日,景言带南行大军到抵余杭。
余杭城傍着十里河,城外便是连绵起伏的道风山。武林已鲜有人记得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惊动江南的巨变,当年烧得不剩片瓦的芍药居,也随尘事埋汰于道风山的黄土下。
他握着手里的玉石挂饰,一步步的走上道风山。
——为了那个壮丽却狂妄的梦,他曾走遍江南访寻一把绝世兵刃、以及它蛰伏于世的主人。辗转几度春秋,从此处起始的路走得太险、太苦,最初伴着他的许多人已经不在了,前方看不到终点,而历史,亦也许不会给他任何终点。
他终究回来了。
白灵飞已然离开了他,但他仍然要踏着遍地刀锋走下去。
青原黯然一叹,景言已经数天数夜没有合眼,但帝皇的脚步显然没打算停下,他只能拍着欧阳少名的手背,然后默默继续跟随景言。
景言抱着怀内的瓷坛,沿河水不知在找什么,最后走到一面已长了新草的石碑前。
那块碑上的铭文是用利器所刻,字迹一撇一勾皆惨烈得开了锋,虽未见血,犹胜见血。青原仔细瞥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墓碑的下款看到“兄白灵飞泣立”六个字——
正是这块泣血而立的方碑,最终使那白衣少年远别江湖,投入了这个看不到底的漩涡。当时白灵飞满身敛不住的纯澈仍近在眼前,他忽然觉得,这段时日恐怖得彷似失了真。
聂靖川、安庆王、陆士南、洪达……短短一个月,他们竟失去了如此之多的手足战友,而更多的人却被俘往北疆,他不敢想象联军对战俘会何等惨无人道,因为一想,他就没法硬下心肠背着平京愈走愈远——
他知道景言也是同样,甚至比他更怕去想,所以这一路上,景言从来不敢望回头。
君皇将坛搁在脚边,先深深向石碑鞠了三躬,再在墓旁徒手挖了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将坛埋了进去。
“洪老的家乡在余杭。”
青原心紧揪起来,看着景言将泥土一抔抔的洒回去。
“我以前随洪老出征的时候才知道,他儿时曾经住过十里河西,离这里不远,从山脚望下去就能看得到。”
“他总是和我们说,痛快一生、但求无悔。”
景言将覆土用手按平,想给一个让这亦师亦友的前辈安心的笑容,努力半晌,却只能扯出一个嘴角微垂的表情。
“如今他痛快了一生,只留英骨归故土,我不想让他有遗憾。”
青原握紧手背,不忍心再听,却又知道景言终究还是会说,哪怕只是愈说愈痛——
只有足够痛楚,才能使一个千疮百孔的人不致麻木到心死罢?
景言退后几步,和青原一起对着新坟鞠躬,完后又忽然撕去一片衣角,将旁边旧碑上的萋草拔下来。
青原看着景言把新草细心用布包好。“给小天的?”
“嗯,小天向来最记挂的就是这两只小不点。”他低道:“他还在自责当日没能阻止联军带走仪雅,我想他能快些回复过来……毕竟灵飞不在,我更要照顾好他。”
“那你自己呢?”欧阳少名叹息问。
景言凝定神色,眼里有些什么在跃跃跳动。青原迎上他的目光,只见瞳孔深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正燃着从地狱淬炼出来的寒焰。
“走吧。”他说:“还有人在等着我们。”
青原握紧欧阳少名,决绝的点了点头。
——在余杭休整的南迁大队、玄锋和源涛已经出发去金延的先锋军,被留在平京和北疆的数十万同胞……有太多人在等,等一天国恨昭雪,等一天海清河晏。
景言沿十里河缓步下山,在下游一直等着的四人默然眺望,忽感一阵难言的酸涩。
“下雪了。”谢正风对景焕康轻说。
南方百年来最迟的初雪,茫茫覆盖整个江南,纯白模糊了天地,就连远方的天引山脉都已被苍雪削去轮廓。
“这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冯潆杰低叹。
他的脸已被风雪冻得失去了触觉,只有在云靖掌心的手仍然有着温度。
——这应该是无数南楚百姓过的、第一个家破人亡的冬天。霜雪纷飞,也带着千万人血与恨的味道。
半晌,景焕康与云靖对视一眼,狼烟呼啸,而战火兀自不绝,这场阳关雪,到底何时才是消停的时候?
“虽然没能将洪老的英骨葬于新都,可是我把他老人家的战甲带回来了。”云靖道:“往后每年,我们定要好好孝敬他一番。”
“好。”景焕康道。
“安庆王那日在城墙上殉国,城破之后,他便是长眠于国都。不知道到了金延,陛下可会为他再立一塚。”
“肯定会的。”
“不知怎的,没有了白帅,南楚军再不是从前的南楚军了……就连你,也变作了另一个人。”
景焕康愣了一愣,看向云靖,忽然坚定了神情:
“不是变了——”
“只是在白帅回来之前,我们要替他扛起火翅凤凰的徽旗。”
四人立于雪中,忽有所感,却见十里河旁的三人已拾步下山。
他们追着景言的背影,一路在茫茫风霜中踯踽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终究是完了。
小飞和陛下的别离,将士与家人的别离,逃难的百姓与故土的别离——生与死、爱与恨,这一章写的是许多选择与没有选择的别离。
便当发了很多,不知道有没有一份曾经触动过你们,但正如题记所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