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第270章


“当初在洛水问我愿不願意走的人,可是你自己。”元帅轻轻的道。
怀阳帝心底一颤,有些什么怦然炸开了,却又突然把心房涨得刺痛,苦楚得难以言表。
“还不明白﹖”元帅向他伸出手:
“我要和你一起走,你才不会孤单一人啊。”
那么多和他打闹胡混的往事,许多次藉著酒意才流露的依赖……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多年前他的大将军抱著酒坛往他跑来的情景,忽然又湧上心头。碧阳绯红著脸,带着千里香的酒气揽过他肩膊,笑得没心没肺,直如被人抽走了一条筋的二楞子:
“你以后要一直替我酿酒,好不好﹖”
“……好。”
“不许食言。”二楞子发着酒疯的说:“除非你剑法比我好了,不然我就一辈子喝你的,把你喝穷为止。”
他一直不知道,那句聽来有多戏谑,原来便有多么情深。
他们一个怀着自卑、一个揣着不安,并手创造了帝国的辉煌一瞬,却错过了人生最醇厚的时份。
镜湖上烈焰扬起,碧阳对他投来最後一抹笑。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躲也没法躲,你願意跟我走么﹖
——好,一起走。
这么多光环与罪孽,他的所有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终究归灭於这句低语之中。
那是从东海踏上大地后,唯一值得他铭记的悸动。
那袭曾经怒放洛河的白衣,四百年后再次带着飞凰的耀芒,往深渊纵身跃落。
大地都在剧烈晃动,白玉圣殿轰然倒塌。
四面八方的血雾怨魂都追着往镜湖底而去,光明顶上的血色瞬即淡了。
湖面的烈火,却是愈烧愈盛。
怀阳帝长啸一声,闭眸坠落镜湖——
他只觉曾经追逐经年的身影愈来愈近,直到烟灭前的一剎,他捉住了那片纯白的魂魄。
他用尽四百载的时光,终于抱住了那时洛水上的少年。
光明顶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屏息目睹著这一幕,彷彿时间就此静止,直到聽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灵飞﹗”
被青原和欧阳少名按在地上的景言一动,每一寸神经都爆发出洪荒般的力量,甩开他们两人,头也不回跳落镜湖﹗
火焰瞬即包裹景言全身,镜湖似是个不见底的深潭。
他无止境的往下坠去,不知何时方休:
邪灵不断跃入镜湖、湧进风羽的遗骸,碧阳带领著怀阳帝的魂魄进入魂皿,祭献人世最後两枚不灭之魂。
白灵飞是在碧阳和怀阳帝同归于尽后才跳下的,那些邪灵因风羽受业火所焚、痛苦得逃逸而出,到了镜湖的半途,也全被他全部收拢,受凤凰牵引重回魂皿。
景言提气往深渊底部纵去,在擦身而过的剎那,準确地抓着那雪白的衣角。
他紧紧把人抱实,万魂在他们身侧掠过,风在耳边怒啸,而他的低语,却仍然能直送进白灵飞耳内:
“你怎么还是这样傻。”
白灵飞赫然一颤,视线蓦地便模糊起来。
“你不能……”
“怎么不能﹖”景言一下打断他,那目光深邃如墨,内里有亮芒坚定不移:
“在宗庙拜堂的时候,我明明是说,即便不入轮回,也要执子之手。”
有些什么从眼里滑落,他仰脸望着景言,彷彿要把男人的脸庞永远烙入眸里。
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来世,和你一起踏遍万里河山……
即使只有一剎,我也想在身边陪着你。
失去血色的唇,缓缓印在男人额上。
在迅速的下坠中,景言先是感觉到那一吻,然后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都在身后凝著掌风,然后同时出掌——
那两掌旨在聚集全身功力,将对方托上镜湖。
然而彼此相遇,掌势也就互相抵消了,他们秏尽真气,坠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湖底转瞬即至。
风羽的遗体就在最深处、处於湖底万千白骨的正中央。烈火正将他的尸骸熔化,逐点掺落镜湖之下。
天下四海,转眼皆作飞灰。
景言似在叹息,又有欣慰,捧起那张清秀犹如当年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当一切归于寂灭,他们还能这样拥著彼此。
同生共死,连地狱亦无法阻断。
☆、重生
红莲业火燃尽,西域上空的烟灰逐渐散开,第一缕阳光穿破乌云,再次照耀昆仑山。
光明顶冰川重合,芍药花开遍了飘雪的绝峰。
阿什库勒的鸣动和熔岩都平息了,原来满目疮痍的大地,竟在剎那间恢復了本来生机盎然的面貌——
除了满地狼藉鲜血,这场浩劫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神女峰顶,千人同在,却一时寂静无声。
看著皇帝和元帅双双跳下火海是什么感觉﹖
这从南楚军心如死灰的表情可窥一二,偏偏热爱送命的还不止一对,眼看四百年前开拓盛世的两人同样殉魂,如此惨烈无比的场面,饶是青原和欧阳少名,都被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种真正看见天塌地陷的颤动,彷彿刚才坍倒的不是白玉圣殿,而是南楚的国运支柱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青原猛然大吼:
“不,他们还在下面……”
“快﹗快去把陛下和白帅救上来﹗”
他和欧阳少名踉跄站起,锋狼军眼里瞬即燃起亮光,不再纵泪悲泣,全都扑向乾枯至不剩半滴水的镜湖。上千战士扶著湖边,奋不顾身沿著向内收窄倾斜的湖壁冲下去!
军靴踏在填满湖底的骷髅白骨上,他们已经顾不上镜湖底是怎样恐怖血腥的场景了,只是呼天抢地的喊着帝帅二人。
即使邪灵散尽,镜湖底仍是白骨累累,似在无声诉说着数百年不可饶恕的罪行。
青原满目通红,徒手那些交叠的白骨疯狂往下挖,南楚军的将士也形同失控,拚命的想寻找两个活口,可是他们都明知如此葬湖、是无论如何也再无生机的了。
手上挖出的每具白骨,彷彿都是顶著两人的脸容。
从乌云破日,到昆仑万里晴空,也找不到两人的半点痕迹。
雪如飞花,又再慢慢飘舞落下。
欧阳少名忍著悲痛,走过去拦住青原,不忍看到他十指继续烂成肉碎。
“聽我说,你先冷静些﹗”
“我要怎么冷静!?”
欧阳少名被他吼得怔住。
青原满手的血不断向下滴,颤著嗓子,近乎是在向他哀求:
“他们就这么下去了,我只能眼睁睁看著啊……”
青原终于失去了气力,挨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不断滚落:
“至少,也要把他们的全尸找回来啊,我们要把所有人都带回江南的……”
欧阳少名心痛如绞,哽咽的朝他点头。
“好,我和你一起找——你跟著我,別做傻事,好么?”
青原愣愣的望着湖底一堆白骨,就在此时,他聽到远方的墨莲华尖叫一声:
“那裡!”
两人如同中蛊一般,往她手指的方向遥望过去。
几千对目光,全都在剎那间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黑袍破烂,满身血污,说是由湖底爬上的幽灵也不过分。但就在这满目狰狞的镜湖底,他撑着一口气,硬是从枯骨与灰烬里一步步爬上来,目光如炬,背影坚毅得令人心颤。
在他怀里,尚自有一人微弱地蠕动着。
光明顶上,每个人心裡都涌现狂喜——
火翅凤凰,经历世间千劫,终究会涅槃重生。
原来那日景言跃入镜湖,阴差阳错,却使白灵飞活了下来。
怀阳帝和昭国元帅消逝的最後一刻,以仅余的灵力,将他和景言的魂魄一并打碎。
魂魄在碎散前是极不稳定的,尤其对具有灵力者而言,谁也无法预料把两颗碎魂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本来元帅只是竭力一搏,希望能给白灵飞一丝机会,怎料奇蹟却在最後一剎发生了——
血咒凤凰的魂魄,竟然和景家的帝皇之魂彻底相融﹗
割魂术和血咒都因帝帅湮灭而消解了,白灵飞的元神却被成千上万怨魂包围,困在湖底、牢牢不得脱身。
在这片混沌里,景言就凭著元神相融后的引力,竟能找到被侵噬到不能再微弱的凤凰,把他从深渊中拉了回来﹗
连怀阳帝也想像不出,一颗凡人的元神,到底从何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镜湖的枯骨成山,劫后余风吹过,似是带来湮逝那对帝帅的叹息:
唯有人心,方比他们征服过的河山更加壮丽。
从昆仑下山以后,他们在敦煌度过了整个寒冬。
——白灵飞早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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