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第462章


李暅面色更白,咬牙道:“阿娘非是正统…”
韦欢打断他:“陛下是殿下的生身母亲、先帝遗命的托孤之人,殿下的太子位是陛下册的,陛下若非正统,则殿下又算什么?”
李暅的脸白得几乎灰下去,徒劳地张了口,叫了一句“阿欢”,他二人本就离得近,韦欢便趁着这时候,猛地一扯他的马缰,将他连人带马扯到近前,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的眼:“入宫的都是羽林,着一样的服色,四下狼奔,变乱之中,谁也不知是谁,殿下又在后面,若此刻前去向陛下首告,还可做个孝顺儿子,若等桓逆等被擒,使人推勘鞫查之后,殿下想再出首,只怕也来不及了。”
她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但想此时这脸色一定十分骇人,因为这片刻光景,李暅已被吓得面若死灰,嘴唇上下虚张了几次,才又叫出一句“阿欢”,有东宫卫士拔刀欲上前,马上被夜叉奴带人格开,数十宦官掀开衣裳,内里都是短刀藤甲,韦欢扬头看敬永业:“事已至此,敬校尉以为殿下该当如何?”
敬永业看看她,又看看李暅,收刀回鞘,拱手道:“臣是殿下的臣子,自当以殿下安危为重。”
韦欢轻扯嘴角,手上使力,自自己马上一跃而到李暅马上,两手夹着李暅将缰绳一甩,扬声道:“太子殿下带兵勤王!”
婉儿似是早已料到她会发现,跪伏的动作做得不慌不忙,答话时更是不紧不慢,仿佛她们现在不是在监波阁等着抵御叛军,而是凭栏赏景一般:“陛下尝戏言说要割掉身边所有人的舌头,妾斗胆请问,这到底是戏言,还是陛下真有过这样荒唐的念头?”
她怔了怔,从未想过婉儿竟能看穿她的心思,她该是欢喜的,小东西毕竟这样了解她,可真被道破时,却无端地生出些心虚与难堪。
她可以让自己的衰老、昏聩与残暴为天下人所知,却唯独不愿让婉儿知晓。年轻时不懂老来落寞,轻易许过那么多的壮志。她曾以为所有的志向都能实现,到最后却发现,什么都抵不过时间。就算上过再多尊号,做过再多前所未见的事,她,武曌,武媚,武七,终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普通人逃不脱的七情六欲,她也挣扎不了,普通人越不过的生离死别,她也无可避免,普通人的懦弱、昏庸、胆怯、放纵…她也都有。
婉儿已是国士,她却早非圣君。
满腔怒火忽地散去,她无力地垂了手,踉跄向前,扶栏站定,远处尘烟扬动,来者不知是叛军还是他人,太平拔出了短刀,瞧着有些眼熟,仔细一想,竟是她曾赐过的那柄。她记得那柄刀,递在太平手中时这小女儿周身颤抖,煞白着脸叫她“阿娘”,她硬着心肠没有理会,任凭这小女儿持了这无用之刃,踉跄出门。
那时的太平何等脆弱幼小,区区一个贺兰敏之便能叫她惊慌失措,不像今日。
她不自觉地露出些自嘲的笑,无心留意远处的厮杀,垂了头,微闭着眼,两手紧握栏杆,虽是夏日,她却感觉到彻骨的凉意,自心头而起,遍散向周身。
有人将手搭在她肩上,接着又将头靠了过来,那人身上热热的,散发出年轻人特有的温暖。
“阿曌。”她听见那人这样叫她,当着所有人的面。
那人接着又张开了手,自后将她环住,脸贴在她背上,继续道:“若你不为皇帝,我亦不为承旨,我们找个无人打搅的地方,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可好?”
明知这是不可能的愿望,她却依旧觉得心头砰砰直跳,微微回头,凝视着那人的顶发:“你的余生,还是我的余生?”
婉儿轻轻抬起头,定定地看她:“我的余生,都是你的。”
厮杀声骤然停了,有人在楼下说什么,她听不见。天比刚才更明亮了,太阳高升,照去了一切黑暗。她凝视着婉儿,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顶发,手臂终已不再灵活,这小小的一个弯也转不过去,她只能吃力地扭过身子,用下巴在婉儿的脸上点了一下,楼下的声音终于清晰了,是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见势不妙,拿了桓彦范和敬晖的人头向她出首乞怜。在他身畔,韦欢持着刀立着,脸上、手上,都带着血,曾被她一个眼色便吓得战栗不息的韦四娘面色平静,牢牢地掌控着她的儿子。
崔明德来了,带着军学的学生和外奉宸卫,骆逢春来了,带着羽林卫,斛律多宝来了,带着闲厩兵丁,崔秀来了,带着十余文官,武三思和高延福也来了,一个衣着光鲜,不曾有半点沾染,带着三五随从,一个狼狈不堪,带着他的长子和数十宦官,最后守礼也来了,带着太孙的亲卫,衣冠不整。
她一一扫视过这些臣妾,最终将目光落在太平身上,太平持着刀,平静地立在她身边,一如楼下的韦欢。
她轻轻地扶住婉儿,悠悠地叹出一口气,半晌之后,方道:“传旨,朕,将传位于太子。”看李暅在楼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轻轻一哂:“太子一向体弱多病,未可过度操劳,即位之后,当以太孙为太子,监理国事。”向李暅看一眼,又道:“暅儿,你和韦欢,就随着朕,住在上阳宫罢。”偏头向太平笑道:“朕老了,不愿挪动,这几年,皇帝陪朕在神都,等朕登仙,再回迁不迟——这请求不过分罢?”
太平轻轻一笑,跪下去,拱手道:“谨奉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随之响起,神都宫中,上上下下,数万声音,都在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就在这响彻云霄的万岁声中回过了头,向婉儿轻声道:“从此以后,我们扯直啦。”
第527章 尾声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格外忙碌; 清算逆臣、召回旧人、安抚母亲、压制李暅…样样事务; 都由我亲自过眼。
我可以清晰地感到自己的疲软,像是被掏空了矿脉的山头,一日虚过一日; 九月中,在没有任何外事刺激的情况下; 我独自一人在书房犯了病; 亏得仙仙来唤我用饭,及时将我抱扶起身,按我从前所教的心肺复苏术为我做了急救,那之后母亲派出了高力士; 阿欢派出了王德与狮子奴; 崔明德、裴兰生等人亦常驻在我家中; 众人齐心,才算将这一段日子敷衍过去。
李暅在七月中仓皇地登了基,却连一日贞观殿都未曾住过。母亲则以太上皇的身份在贞观殿正殿住到了九月; 接着皇帝下制; 禅位于太子守礼——而今更名为顼。
这一回的大典要郑重得多了,宫中内外; 总预备了有三个月,拟于一月一日,也即重改回的元旦日举行。如此则内外番属,都得以于重改回来的元旦日,在则天门——而今更名曰奉天门——外; 朝拜新任的□□皇帝。
这几个月中守礼一直十分沉默,虽也参与着我们这些事,行动言语,却总如局外人一般,亦不再如从前那样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什么都要问我的主意。
我知道他有心事,却只是耐心地等着,等到了大典前一日,他才派了人,将我接去他所住的东宫正殿。
数月之间,这小郎又长高了一大截,看上去强壮了许多,言语间的欲言又止,也似足了成人模样,唯有眉宇间掩饰不去的天真气还似个乳臭未干的小青年样子:“明日我便登基了,姑姑…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我静静地看他:“大郎想让我问什么呢?”
他抿了嘴,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可到最后也只是低了头,叹了口气:“姑姑…早就打算好了罢?”
我慢慢地走过去,站在他身前,伸出手去抚他的头顶,他温顺地将顶心靠在我的手心中,乖巧得像是最早时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倘若你不愿意,现在还来得及说。”
他茫然地看着我,露出些不解之色:“真的?”
我微笑着看他,想捏捏他的脸,最终手却搭在他的肩上:“若你做了皇帝,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不想做皇帝,也由得你。”
他若有所思地看我,半晌,方道:“姑姑觉得,我适合做这个位置么?”
我没有答他,只是在他肩上一拍:“适不适合,终究也只有你一个。这便是眼下的礼法道义的最大悖论,一家之主、一族之长、一国之君,听起来虽然尊贵,是这礼法所拱卫的对象,实际却也是最受这礼法荼毒的人。因为你们一生下来,便注定了要去做这个角色,至于你们感不感兴趣、愿不愿意做,乃至适不适合,都是不在礼法的考量之内。人之于制度,不过是一件物品般的存在,哪怕身为皇帝,亦不过是更贵重些的物品,如此而已。”看他被我说得皱了眉,似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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