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第31章


哲勒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自己的腰侧的黑漆令牌,没有回应墨桑的话。
“哲容是你杀的?”墨桑顺口问道,“他漂到了孔雀河,我帮你埋了。”
“不是我。”
“那就是你养的那只小羊了,”墨桑颔首,“我看过哲容的伤口,跟你砍出来的没有半分区别。哲勒,你不该做汗王,该去做个教人读书的先生。”
哲勒无视了墨桑话外之意,径直道:“从你今天跟着蓬莱客进入王畿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了你,你费这么多功夫又是乔装又是递字就为了跟我在小南坡闲聊?”
“哈,我曾听过草原上的姑娘们抱怨,说图戎的哲勒世子样样都好,就只有这性格是北漠中最无趣的,真是不假。你要会说两句软和情话,唱点游歌小调,现在你的汗王金帐里该排满了私生子了。”墨桑耸耸肩,才转入了正题,“有两件事,我觉得当面跟你说说比使者们来递话要方便利落。”
哲勒等着他的下文。
“宋泽仪快败了。”
哲勒听见这话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败不败,都跟图戎没有关系。”
墨桑讶异:“哦?这位东州皇帝送来的公主不是还在你们阏氏金帐中吗?我听说可是玄朝数一数二的美人,你父亲死了,她就是你的女人了。”
“北漠有这个惯例,不代表我要遵循这个惯例。”
“那我该替若娜谢谢你的专一了。”墨桑颇富深意地笑。
哲勒不欲多谈这个话题,直接道:“你说第二件事吧。”
“我儿子六月初十要满周岁,我想请你去末羯喝一杯酒,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好歹你也算是他的姑父。”
话音刚落,哲勒的视线顿时锁在了墨桑脸上。眼前男人与若娜虽是兄妹,长得却一点都不像,墨桑没有若娜如猫的杏眼,若娜也没有墨桑锋利的唇角。被哲勒这样端详,对方只是朝他笑笑,仿佛刚刚那个提议是一位好客的普通牧民在随口邀请着自己的朋友。
墨桑见哲勒半天不回话,于是笑意更深:“你在害怕么,图戎第一武士。”
“行了,你也不用激将我,我会去。”哲勒冷冷答道,“但不会带你的妹妹一同前往。”
“嗯也行,只有一点遗憾若娜不能回家见见她的母亲罢了。不过也无所谓,”墨桑把手中的草叶丢在地上,搓了搓指尖黏上的浅绿汁液,站了起来,“图戎汗王肯来,吾末羯部众倍感荣幸——我们是有血缘姻亲的兄弟部族,你的母亲也是末羯的朵丽,本就应该多走动。”
“如果你还记得两部是兄弟,那就让末羯的马贼们收敛一点。”哲勒警告,“口头上的兄弟,我宁可不要。”
“穆泰里没有告诉过你这么一句话吗?汗王是狮子,马贼们是苍蝇,狮子不会稀罕苍蝇的那点肉,苍蝇也不会臣服在狮子的爪牙下。”
哲勒被墨桑的这句诡辩罕见地勾起了怒意,他声音更沉,“墨桑,你应该知道,我容忍你,不是因为你把你妹妹嫁了过来,而是——”
“是因为你希望末羯的男人抱着图戎的婆娘睡觉?还是颠倒过来?白狼要能说出这话,你的先祖都要为你蒙羞。所以我刚刚才说,你适合去当个教书先生。”墨桑讥诮着打断了哲勒的话,他忽然翘起嘴角,“……你倒不如说是因为当年我救过一回你的命。”
对方突然提起旧事,哲勒用力抿起嘴,半天才迸出一句:“不错,你十年前是救过我一次,但从此之后想要我命的时候更不计其数。”
墨桑不置可否,他朝哲勒张开双手:“哲勒,我从没朝你亮过刀子。”
是的,墨桑从未对哲勒拔刀相向,两部之间面上的和平永远做了十成十,哪怕是数日前哲容反叛,那也不干末羯的事。眼前的黑衣男人永远都是在暗处吐着毒信,无声地对哲勒张开獠牙,只要有一个疏忽,他的咽喉就会被猛兽的利齿洞穿。
长久的缄默横贯在两人之间,就连南风在荒山叶尖的低语都清晰可闻。
哲勒不再开口,墨桑还打算跟他说点什么,他狭长的眼睛忽然微眯,视线凝固在了小南坡的尽头:“啊……有一只小猎犬来寻他的主人了。”
哲勒回头望去,只见宋明晏身上浅色的春裳被风吹得鼓胀,从远方草海中策马分浪向他而来。
“既然有不速之客,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墨桑牵过自己的马,翻身骑上,“六月初十,我会为你准备最好的美酒。”
哲勒点一点头,黑衣男人朝他一笑,在宋明晏到来之前拨转马头离去。
40
“你怎么会找过来?”
“若娜说在小南坡会有意外收获,我没想会见到你。”宋明晏直言道,他转头,看到了一射之外的黑色背影,他只在哲勒大婚那日见过一次墨桑,现在当然认不出来,“那位是……”
“末羯汗王。”
宋明晏诧异地望向哲勒,他的主君也没遮掩,将方才与墨桑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果不其然看见宋明晏皱起眉:“您真的要去末羯吗?”
“我以为你会关心先宋泽仪那件事。”
宋明晏不由怔住一瞬,才小声答道:“那个……对我不重要了。”
“不重要……”哲勒咀嚼着这个词,“……我记得当年在姜州你还求我向蓬莱客打听东边的消息。”
“那时候我是庶民宋明晏,现在不是。”
哲勒忽然笑了。他很少会有嘴角向上的时候,此刻凌厉的五官亦柔和下来,不再是如刀锋般的俊美神祗,他认真地看着宋明晏的眼睛:“对了,你姐姐跟你说过没有。”
“什么?”
“在你卧床养伤的时候,我找过一回她。”
“找她是……”宋明晏没有说下去,青年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潮红,北漠的一些风俗,他不是不知道。
“不是你想的那些。”哲勒摇摇头,知道宋明晏想到了什么,“你姐姐就算是一株菟子丝,但总也有不依附他人的时候。我不会续娶她,她又没有我父亲的子嗣,不能在图戎继续呆下去,所以我答应她,等今年转到南边的夏场后,我会送她回东州。她也答应了。”
宋明晏迟疑:“可是,她很难回去了。阿姊是和亲出来的人,宋泽仪怎么会容她回去,至于我母家,就更加的……”
哲勒冷哼一声:“难道你脑子里的东州只有这两个地方?”
“抱歉。”宋明晏语塞。
“我以为她已经问过你,没想到你还不知道。”哲勒一边说着话,他的靴子隐没在繁茂草叶中,稍稍用力碾着地面,“她跟我说……她想要你随她一起回去。”
宋明晏猛一抬头,脱口而出“我不……”
对方话还没出口,哲勒打断了他:“我拒绝了。”他看向宋明晏倏地睁大的瞳孔,定定地一字一句说道,“因为我给过你离开的机会,加上十天前,一共三次。你们东州有句话叫事不过三,我知道。”
为什么哲勒的语气永远都是这样肯定而自负,宋明晏想。这真是太奇怪了,他在其他人面前游刃有余的平静永远在哲勒面前成了虚搭的架子,只要哲勒轻轻一戳便溃不成军,他甚至不得不将手背在身后,才能掩饰指尖颤抖的幅度。
太好了,我没机会回去了,也不要再给我回去的机会了。
青年耳道深处传来沉闷的鸣叫,伴随着哲勒的声音灌入大脑:“宋明晏,你对我立过血誓。”
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宋明晏就算不用手去摸,也知道自己脸是滚滚发烫的。他一边在心里拼命祈祷着哲勒不要看出他的异样,又多希望哲勒能看出他的异样。他甚至不能确定他接下来的声音到底是他在脑内的呐喊还是真的说出了口的语言。宋明晏必须说的很慢,才能像一位正常的金帐武士在如常地回答他的主君:“是,我向您宣誓效忠,天地苍穹见证。”
哲勒慢慢地将方才踩出的浅浅凹陷踏平,他轻声说:“很好。”
从南小坡下方传来两声细弱的叫声,片刻后从草丛里窜过一只半大的小羊,也不知是哪家跑丢了的。小羊茫然地环顾四周,又冲着南小坡上的两人叫唤了两声,才一颠一颠地跑远了。宋明晏望着一片翠绿中跳跃的那一朵小小白花:“那么,您真的要去末羯?我不认为墨桑是热情好客的人,加上这一回他怂恿哲容不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汗王,您不该答应他。”
“你在害怕?”
“金帐武士不知畏惧,但我不希望再出现一回哲容的事。”
“墨桑不是哲容。”哲勒摩挲着腰间的刀,“何况他有所图谋,我就不能有所图谋吗?”
宋明晏微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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