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第38章


没一会他就带回了先前说的那只烤羊腿,焦香四溢,还泛着灼热的油光。金环谨慎地掀开帘帐一角,环视片刻后道:“没有人。”四人这才放心下来,独眼一把抢过羊腿,同时踹了他一脚,白脸狼狈地又摔了个跟头,滚在了玛鲁旁边。鹰钩鼻也收了刀,脱下手套去分那只羊腿。那点熟肉哪里够四个成人的分量,玛鲁搁在食盒里的粗饼也被末羯人分了个干净——他们还有任务在身,不填饱肚子可不成。
“要命,结果我今天连粗饼都吃不上。”独眼那一脚不轻,白脸扶着腰嘟囔了一句。他趁着四人正在分食的工夫,悄悄扯了扯玛鲁的衣服,用只能他俩听见的声音说,“听好了小老弟,你要是想活命,从现在起就当个哑巴。”
玛鲁用力眨了两下眼。他想了想,把药碗搁在了地上,从怀里摸出了半块中午没吃完的饼,掰下一半递给了白脸。
一时间帐篷里只有吞咽的声音,那四人不说话,白脸没法猜出对方要干什么,他将小半个巴掌大的饼一口塞进嘴里,藏在长袍下的另一只手指尖一直焦躁地敲着靴帮。小半刻钟后,那头的金环嘬了嘬手指,终于开了口:“王帐这边谁在负责?有多少兵力驻守?”
“呃……”白脸刚一迟疑,鹰钩鼻已经让自己腰上的刀出鞘了一寸,白脸连忙挺直了身子,“是赫扎帕拉和额济里。随王帐的主要是突狼骑,还有炎狗营和烈狼骑。”
“这么说更前头只有豺狗?”
“是的。”
“你们汗王竟然没有带兵去末羯?”
“汗王不是去末羯做客的么,为什么会带兵?”白脸一脸天真的反问。
鹰钩鼻一愣,他此刻终于确定了对方不过是个长得漂亮又惜命的书呆子,于是又问道:“你们图戎那位有名的戈别武士呢?他没有跟着王帐一块儿?”
白脸这还是头一回听到戈别的名字,他心中大叫不妙。戈别是谁?是确有这么一个有名的武士,还是对方胡编来测试他的?白脸张了张嘴,一双蓝眼睛努力保持镇定,“戈别他……嗯……”
“去天命山了。”一个轻忽的气流从白脸耳侧飘过。白脸飞快地扫了一眼阴影中的玛鲁,他跟着那道气流说了下去,“戈别他去天命山了,还没回来。”
“也是,他效忠的穆泰里死的那么快,估计那老家伙心里还没缓过劲来吧!”独眼啧啧有声,他把啃净的羊腿骨丢了出去,不一会就听见一声热情的犬吠从帐前飞快地掠过。
“没有哲勒,没有阿明,没有戈别,摩雷也死了,”鹰钩鼻浮起一个轻蔑的笑,“图戎不过是一块没有骨头架子的肉块罢了。”
听闻这样的羞辱,玛鲁脸上顿时出现激愤之色,他腾地想去辩驳,马上又被白脸狠掐了一把腰,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很配合,祭司帕帕苏。”鹰钩鼻重新戴上了手套,“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您尽管问。”白脸点头哈腰。
“你们那位若娜阏氏的帐子是哪一间。”
白脸霎时心中雪亮,他彻底确定了这四个人是来干什么的,他敲击靴帮的手指终于停下,瞳孔直视着鹰钩鼻:“需要我出去指给您看吗?”
金环嚷道:“别耍花招,小子!”
“你只用形容给我们听,我们自己会去找。”
“红色的帐门,帐子上有一朵硕大的金盏花。”白脸抬手比划道,“就在队伍的正中间,王族都在那边。”鹰钩鼻对白脸的形容不置可否,帐中光线越来越暗,白脸一点点摸到桌前找火石,抬手把灯点亮了。
“你要干什么?”
“就算帐子里有客人在,我们也得做晚课的。”白脸侧过头,“难道末羯的祭司不遵守先祖的规矩吗?”
鹰钩鼻哼了一声,再不阻止。白脸于是拿了两本书册过来,丢给玛鲁一本,自己也摊开书页装起了样子。玛鲁坐在他旁边,犹豫再三,终于默默地伸手过去,将白脸放倒了的书给转正了。
鹰钩鼻不发话,其余三人也不吱声,其中一人已坐在地上闭目养神起来。玛鲁将手中的书册被他来回翻了两遍,一旁的白脸对着白纸黑字的脑袋则一点点往下坠着,明显是快睡着了,没准再过一会,他连鼾声都要响起——幸亏那四人没人注意这俩可怜的祭司,不然肯定能瞧出不对劲来。玛鲁伸手想要拉一拉白脸,还没碰到对方的袖子,前方的鹰钩鼻忽然咳嗽了一声,白脸瞬间抬起了头,少年蓝眼睛里的困意褪得干干净净,哪有半分方才的困顿萎靡。
鹰钩鼻缓缓将帐门拉开一条缝,低声道:“天黑了啊。”
51
末羯的宴会是在苍穹尚笼着浓烈晚霞时开始的。哲勒被安排在了上座,身前摆着是最好的羊羔肉与美酒。宋明晏则始终站在他身后,他的手就没从刀柄上离开过,秀气的嘴唇却噙着最平易温和的笑容。
人群层层围起,墨桑的孩子被大祭司捧着来到了场地正中。婴孩的双眼圆碌碌地睁着,稀疏的额发同墨桑一样带着微卷的乌黑。他的襁褓上束着一道灿烂的金——至少在墨桑没有下一个儿子前,这个男孩就是末羯的世子孤涂。
大祭司按着牛皮鼓的节奏缓缓唱颂起来,墨桑放下手中的一颗葡萄,走上前去,接过了另一位祭司递过来的一碗烈酒。
“这是雄鹰的儿子。”
墨桑饮了一口碗中的酒。
“是上苍赐予末羯的继承人,他将继承他父亲的骁勇。”
墨桑将剩下的酒从婴儿的头顶缓缓倾倒下去。
“智慧。”
婴儿尚不知事,在尝到流至唇边的火辣滋味后骤然放声大哭,几乎要盖过大祭司的声音。
“权利。”
世子金带被酒液打湿,墨桑把酒碗还给祭司,俯身左右碰了碰婴儿的脸颊,这或许是他今日唯一可称之为仁慈的瞬间。
末羯人此时也纷纷弯腰,恭敬地朝向场地中间臣服行礼,只有哲勒和宋明晏腰背挺直,一动不动。仪式结束,末羯世子被乳母抱回阏氏帐里,营地气氛立即活跃起来,墨桑朝哲勒走了过来,他嘴角含笑:“你只比我小两岁,也该有这么一天了,为你的继承人献上身为人父的祝福。”
哲勒听到这话时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也不回答,只是朝墨桑举起了酒杯:“祝贺你。”
宴会结束后,因为阏氏来找墨桑,他不得不暂时离开他的客人前去探望。一刻钟后,一名武士匆匆赶来,在墨桑耳侧低声道:“哲勒不见了。”
墨桑脸色骤变,他歉意地朝妻子一点头,拉着那人出了帐子:“你们怎么盯人的!”
“巴尔克和霍罕跟着哲勒,结果他们绕去了人少的角落,然后二人皆被那个阿明武士一刀毙命,我们哪知道哲勒敢在王帐杀人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再想派人去追就……”武士被墨桑推开,他只得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墨桑懒得再去训斥下属,他迅速点了百人队,跟他一起冲出了王帐。
墨桑终于追上了哲勒时已离了末羯金帐三十里远。先入墨桑眼中的是宋明晏正对着他已张得满圆的柘弓,其后才是哲勒在落日下沉静的脸。
“客人,兄弟,这么急着就要离开,不在末羯多留宿一夜吗?”墨桑在三十步之外朝哲勒张开双手,“是在嫌弃我招待不周么。”
“都到了这一步,又是何必。”哲勒扬声道,“你在仪式时对我说的那句话已经出卖了你。”
“什么?”
“你早已视我为敌人,所以不会打开敌人送给你的贺礼箱子。你该看看的,里面有一封退婚书,一封战书。”
“退婚书?”墨桑的表情变了,“哲勒,你要做背誓者,要发起战争?”
“先发起战争的人是你,先背誓的人也是你,墨桑。”哲勒音调纹丝不乱,“我只是回应了你的宣战,并亲自过来补上了应有的手续。”
墨桑还要张口,哲勒先一步打断了他:“既然你想开战,就不要再跟北漠的马贼流寇一样,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群星在上,墨桑,你想让末羯祖先的荣耀蒙羞么?”
“蒙羞?”墨桑眯起眼,“那么图戎汗王想出什么不蒙羞的办法么?”
“要战,就像个汗王一样决胜负吧。”哲勒话音一落,宋明晏的箭已脱弦,擦着墨桑的颈侧飞过,带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墨桑伸手去摸时,宋明晏已再搭一箭在弦,这回正指向墨桑的眉心。
末羯的汗王忽然大笑出声,他放开捂住脖颈的手,向后一挥,卫队缓缓朝后退去。他凝视着哲勒,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刻:“如白狼所愿。”
哲勒示意宋明晏收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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