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发户》第95章

她手捧着冰凉的星冰乐，冷气雾化，在杯壁凝出水珠，裴允的手里也跟着一片凉湿。
她目光继续投向窗外，长条的深棕色木板搭建起的台子，几个老外十分悠闲地靠在木质沙发上，手边黑亮的桌面上，摆放着一杯咖啡和一碟甜点，有头顶绿色的阳伞挡去刺眼的阳光，他们十分惬意悠闲。
裴允捧着星冰乐却没有喝，凉意从手心渗透到全身，大夏天里，她不由打了一个轻微的寒颤。
“放着吧，凉手。”时奕直接把星冰乐从她手里拿走，指尖不小心划过她的手背，在她努力平静的心底激起一片涟漪。
她在看风景，而他在看她。
时奕点的那杯咖啡也一直被搁置一旁，他的目光毫不避讳，直直看向对面那个已经更加鲜艳夺目的女孩子，因为签售会的缘故，裴允今天穿得比较正式，一身白色小香风西装，乌黑柔顺的过肩秀发往里包回披散在耳后，身材苗条，皮肤白皙，气质温纯安定，白色的西装穿在她身上，毫无违和感。
这样的近距离，他们竟然隔了六年才走过来。
时奕看着她在这六年里成长蜕变成的样子，搁在桌上的拳头握紧。
这些年，他每一天都在想她，想她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生活顺不顺利，每天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也会担心，她那么好，肯定有很多男生追，她会不会已经忘了他，喜欢了别人……
在经历了天翻地覆的人生之后，时奕从悬崖深处拼着血泪爬了上来，又在美国，那样或多或少，他身为一个外国人，都会遭受一些歧视和排斥的国度里，走出了一条艰难却终于开阔起来的阳光大道。
其中的艰辛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刚去美国的第一年，时奕利用所有的课余时间去兼职打工，又在上课、工作结后回到出租屋里继续忍着巨大的困乏，去做和表哥创业的那一部分工作。
那段时间，他每天大概只能睡最多四个钟头，整个人暴瘦二十斤，从原来的帅气到瘦骨嶙峋的有些可怕，而在这样的超负荷劳作下，白天上课时自然就没法集中精力，在一串叽里呱啦的英语里，听着听着就趴下睡着了。
而巨大的文化语言差异，刚到美国的时奕也不是能一下子就能适应，听着教授们用飞快的语速讲着特别专业的词汇，一直被称为学霸天才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和茫然－－他听不懂，竟然全部听不懂。
但那段时间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赚钱、创业上，反而把最最主要的学习落下了，一贯聪明的他本末倒置了一个学期之后，在期末那张有着挂科的成绩单和因为平日里差劲的表现，差点被开除的时候，因为糊涂了一个学期时奕，终于清醒过来，明白什么更重要了。
他辞了几份兼职，只留下一份店里收银的工作，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而且可以练习练习口语，也可以负担他的生活费。
闲暇之余，更是以学业为重，那些专业的词汇不懂，那他就把教授讲的课拿手机录下来，晚上回去出租屋后反复放，一次一次地听，听懂了还要默写下来，每天去图书馆看专业书，从开始需要抱一本字典在跟前查单词，到能够顺畅的读完那些专业书籍……这么一个学期，他从险先被退学的学生，进步成了各科全A，又因为经常能推陈出新，提出一些新颖的观点，也得到了几个教授老师们的欣赏，而他和表哥温石宇的创业之路也慢慢的顺畅起来。
然而，就在一切越来越好的时候，上帝可能又觉得鼻子不舒服，打了个喷嚏，把他苦心经营地一切再次打破，从0到1，再从1到0。
随着他们公司的崭露头角，在得到机遇的同时，也被一家大公司盯上了。错接了一单生意，银行那边突然频繁催账，他们早先设计开发出来的程序，还没上市运行，居然被对手公司提前发布运行出来……各种问题接踵而至，这家没有根基的小公司在风雨飘摇中还是夭折了。
家里的债务还剩下小半没有还清，而国内又传来他爸爸摔下楼梯成了植物人的消息。
时奕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没有和任何人说，没有去上课，没有去兼职的地方上班，买了一大堆的酒，一个人回了出租屋，拉上窗帘，闷头大喝。
空荡荡的胃里什么都没吃，却灌进去了那么多烈性酒，半夜一个人，胃穿孔。
时奕躺在沙发上，任由腹部剧烈疼痛到面色发白，没有伸手够电话，也没有想着自己爬起来去医院，就那么窝在沙发上任由自生自灭。
那天，如果不是一个平日里关系好的同学来找他借笔记，恐怕时奕那时候就已经死在那个阴暗狭小的出租屋里，死在美国了。
从医院里醒过来后，精神像是也跟着着了地。劫后余生，时奕在表哥的痛骂之下重新振作起来，他要是就这么死了，他爸妈怎么办，可能还在等他的她怎么办……
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公司倒了，员工走了，可是他们这一年来积累下的经验，学习到的能力却是谁也带不走的，没有了就重头再来，而就在他建立起信心，重振旗鼓的时候，一直比较欣赏时奕的一个教授给了他一个进入苹果公司实习的机会。
老教授当时说：“奕，在我的学生里，你很聪明，却不是最聪明的那个，但是，你却是最勤奋，最清楚自己目标的那个人。所以，我把这个机会给你，因为聪明的人常有，目光长远的人不常有。”
那一刻，时奕突然明白，人只要还活着，就会有无限的可能。
但是振奋的同时他也没有失去理智，机会只是一个敲门砖，能不能扛得住检验还在他自己。
进入那样的公司，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也得拿出CEO的劲头来做事，而与此同时，时奕也发现自己要学的实在太多太多了，而他要走的路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长。
未来不可知，他不知道自己得有多久才能回到原来的高度，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可也有所迟疑－－他怕时间太久，耽误了那个、隔着太平洋和十几个小时时差，翘首期盼的她。
不联系，是给他时间，也是给她自由。
时奕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六年之期的目标，他拼命努力，去摆脱一切阻碍，去站到能配得上她的高度，六年里，不去打扰她，如果她能找到对的那个人，他放手，如果不能，他就算什么都不要了，也会抓住她。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时奕嗓音有些沙哑，情到深处，声音竟有些颤抖，他黑亮的眼眸仍然注视着对面那个女孩，看着她那双迅速蓄满泪水的眼睛，心里也跟着一钝一钝地疼起来。
眼眶，竟然也跟着有些酸涩……在最初家里破产的时候，相比同龄人，虽然他更加成熟稳重，但也不过就是一个生活在爸妈光环下的‘天之骄子’，他带着来不及反应的情绪，只身踏出国门，那个时候，他没反应过来去哭；
在国外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被打工店的那些老板们缩减工时，压榨剥削，苦活累活全部给他，客人的小费他一分都别想拿的情况下，他也没有想哭；
在第一个学期末，学校严肃的和他说，“耶鲁大学的校训，是真理和光明，我们崇尚真理，追求光明，你现在的态度并不适合我们，如果你打算继续这种表现，下个学期就不必再来浪费时间了。”那些西装革履的教授老师们面容严肃地看着他时，他突然明白，自己做了多么本末倒置的事情。但有的也只是幡然醒悟；
生活刚刚有了起色又被打回原形，他绝望但是没有想哭；
在胃穿孔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没有想哭……
但是现在，阳光被黑色透明玻璃过滤掉，对面沙发上，隔了时光却仍然住在他心里的姑娘耸动着肩膀，努力忍着哭泣，她没有说话，甚至不敢看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单单这样一个画面，竟然直直地戳到了他的心窝子里，冰冻这么多年的泪点一下子就融化了。
是他的姑娘……她还是那个冬日教室里，把自己裹成一个白胖大粽子的少女，还是喜欢他，等着他的温顺姑娘，是那个，像是那张字条上面可爱嚣张又夹杂着小小心虚的——最好的裴允。
“你来找我，有事吗。”努力压下翻滚的情绪，抹去眼眶里涌动的泪水，裴允让自己镇定一点。今天以来，第一次真正勇敢的看向了他。
比之她刚才的猛然一看，他确实更加成熟了，但是眉眼间的感觉，看向她的目光里，还是一如多年前的温和－－毫不陌生。
“我来找你，是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