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第11章


“多少有一些吧。黎管事在此经营良久,方方面面都有不少认识的人。”
杨言辉没将话说得太满,“柳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么?”
柳行雁点点头,却没说要他办什么,而是语气一转,问:
“你对靳云飞一案有何看法?”
少年想了想,道:
“若靳容氏等所言非虚,恐怕此案的关键不在靳云飞,而在扬州一地尚有多少官员是清白的了。”
杨言辉没解释太多;但柳行雁何等人物,又怎会猜不出对方的未尽之意?他既同少年提起这些,也就没有遮遮掩掩的打算,直言道:
“陆逢并非武党,乃当今右相姜继的门生,属朝中清流一派。姜继与武忠陵素来不对付。武忠陵事败,原扬州知府亦受牵连,陛下为斩草除根,这才选了姜系出身的陆逢掌扬州事。不想……”
“江南已成泥沼,再是清流,若无破釜沉舟的决心,亦只有同流合污一途。”
少年难得尖刻地评价。
柳行雁听着有些讶异,却没深究,只接着问:
“陛下命你至江南追查武党余孽,是早知靳云飞一案有鬼,又或只是模模糊糊有些猜想?”
“只是猜想。”
杨言辉长睫轻垂,眼神微微闪烁,“是我从案卷中看出了江南的猫腻,这才主动请缨。”
前暗卫闻言一怔。
要是昨夜,知道自己的江南行全因对方一念而起,他恐怕早已大发雷霆、恶言相向了。但他也算与对方释了前嫌,又知靳云飞一案确实大有问题,即便胸口有些郁气,此刻亦不怎么发得出来了。
迎着少年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目光,柳行雁最终长长出了口气,自嘲道:
“原以为我痴长你几岁,虽无统属之名,却有监管之责。如今看来,倒是我自视过甚,也过于轻看你了。”
“柳大哥何出此言?”
杨言辉不意他有此反应,不由皱了皱眉:“我只是碰巧看出了问题,最终决断的仍是陛下,下旨的也是陛下。至于那‘观风史’的职司……不论有无统属,你经验、实力都远胜于我,主导此案亦属应当。”
“……你倒是客气。”
看他神情、语气都不似作伪,柳行雁心中郁气稍散,这才将话拉回了正题:
“我会提及这些,是担心朝廷安插在江南的密探同样被人渗透……甚至策反了。”
“原来如此。”少年稍稍松了口气,“柳大哥方才问我可有人脉,就是为着这点?”
“不错。我欲一探春草和陈三郎的下落,可若朝廷的密探早被策反,只怕不仅找不到人,还会打草惊蛇。”
“狗急了还会跳墙;这些贪官污吏为求自保,手段往往更加丧心病狂。”
杨言辉感叹。
前暗卫发现自己很难反驳,沉默了下方道:
“如今只盼是我多心。春草和陈三郎之事,便麻烦你遣人调查了。”
“柳大哥客气了。这事儿也是我分内之责,谈何麻烦?”
说着,少年语气一转:“说到这个,柳大哥对接下来如何查起可有头绪?”
柳行雁自然有头绪。
可看着眼前人满脸的跃跃欲试,他想了想,还是问:
“若是你,会从何着手?”
“唔……首先是夜探府衙,看看靳云飞的‘血书’是否有假,并确认陆逢查抄的账册等可供翻案的物证是否还在。若在,陆逢充其量只是和光同尘,还未到同流合污的地步;若账册已毁,陆逢的嫌疑就更深了。”
顿了顿,“至于靳云飞的死因……迁坟入土之前,我曾让人二度相验过他的遗骸。靳云飞颈部确实有被外力扼住的迹象,但是否自行上吊已经难以判断。若要确认,恐怕得设局逼问当时职守的衙役和负责的仵作。”
“做得不错。”柳行雁赞道,真心实意地。
杨言辉不意他有此言,一时竟微微红了脸,连唇角都不由自主地勾起了浅浅笑意。
但他随即一声轻咳,掩饰般地微微侧首,又道:
“再来便是夜探陆府、陈府、温府等,找找他们相互勾结的证据了。若密探方面的情报仍可用,从日常纪录也能窥得一二端倪。”
“……确实。”
听他一连说了几个府,柳行雁差点没绷住脸,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勉强称得上认可的两个字,“但此法须得慎用,最好是有了具体情报再下手,省得一击不中、徒然打草惊蛇。”
“……嗯。”
少年红着脸──这次是窘得──一应,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便是设法探明‘钱袋子’搜罗古玩珍宝运至京城的途径。他和武忠陵往来这么些年,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露;再怎么扫尾嫁祸,也不可能把所有牵涉人等一应灭口。如此一来,只需探明途径,想来必能找到相应的突破口。”
他微微一顿,又道:
“至于如何着手……今年九月便是国公爷六十整寿,怎么说都得大办一场。我以搜罗寿礼为由放出风声,自然会有鱼儿上钩。”
对方都提了“国公”二字,柳行雁当然不可能置若罔闻。他也没故作惊诧,只问:
“你说的可是安国公?”
“正是。”
杨言辉颔首,“柳大哥想必早就猜到了──我出身安国公府旁支,因意不在朝堂,十五岁便离京出外闯荡;不想经过缙云庄一事,兜兜转转,还是入了公门。”
“世事难料。”
柳行雁淡淡道,不禁又想起了去岁于他堪称“翻天覆地”的种种经历。
但他旋即拉回了思绪。
“此事可照你说的办,但身边须得带足人手,莫要贪功冒进、因小失大。”
“我明白。”
“之前说的几项,审问衙役仵作之事我自有手段,你只需等着结果便好。倒是那一连串‘夜探’……”
“嗯?”
“时机合适我自会安排。你我既为搭档,似昨夜那般孤身犯险的举动,便莫要再做。”
年长的男人义正词严地告诫。
杨言辉点了点头,表情煞是乖巧。
见他应了,柳行雁也不再多说,只道:“时候不早,我先回房了。食盒记得让人收走,等消食后再睡。”
“好的。”
少年似乎对他这番叮嘱颇为受用,从起身一直到将人送至门口,面上始终带着笑模样。柳行雁受之感染,兼之查案一事前景可期,神态也略略放松了少许,道了夜安后便自转身出门,回房安置了下。

半月的光景,转眼即逝。
为免隔墙有耳,那日之后,柳行雁便退了客店的房间,搬进了杨言辉在城中的院落。二人白日分头调查,夜间或碰头商议、或协作夜探,倒也有了不少收获。
首先是靳云飞的死因。
柳行雁身为暗卫,自有一套刑讯逼供的窍门。探明目标后,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手,很快便由仵作口中问出了真相。
据其所言,靳云飞确实是上吊而死,但身上却有些受人箝制的瘀青。他怀疑靳云飞被人迫着强行上吊,上头却说那瘀青是靳云飞被收押时挣扎留下的。他与靳云飞非亲非故,自然想着明哲保身,便在记录上略过此节,将靳云飞定性为自缢而亡。
靳云飞死因有疑,当值看守的衙役自不可能置身事外。靳云飞是夜里出的事,当时职守的衙役有三,两人看门、一人巡守。柳行雁逐一设套审问,这才由几人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出事那晚,有个自称是靳府仆役的人前来探监。因他备了好菜好酒,又有师爷手写的条子,几人都是老油条,也没多问便将人放了进去,趁着酒菜尚热急吼吼地吃了起来。
那人只在牢中待了一刻多光景,牢里也没传来什么异常的动静;故直到那人离去,几名衙役都未察觉有啥不对。待酒足饭饱,负责巡守的那人终于“记起”了身上的职责进门查探;不想方入牢中,便见着了高高悬在梁上的靳云飞。
几人知道自己着了道,可事已成定局,就算掰扯出师爷给条子一事,也洗不脱一个受贿渎职的罪名。尤其靳云飞还留了个似模似样的认罪血书,几人索性串了口供掩过“探监”一节,只说人犯畏罪自尽,还真就将事情这么囫囵了过去。
柳行雁又问了探监之人有何特征。那几个衙役虽贪小便宜、掩过塞责,但毕竟在这行混得久了,人倒也看得仔细,道是此人身高七尺,肩宽手长,不胖不瘦,虽颧骨高、眼距宽、嘴唇薄,长相仍算一般,是放人堆里怎么也不可能一眼注意到的那种。真要说有什么特征,就是他鼻梁有些歪,左边眉角有一处弯弯曲曲的伤痕。至于是否练家子,几人都未敢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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