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第29章


再者是肋骨一带。
也亏得柳行雁眼力不凡,才能在薄薄月色映照下瞧见死者肋骨处有些反常的颜色。他让杨言辉拿了灯笼靠近照着,自个儿凑近细看,只见死者肋骨处隐隐有些发黑;他皱着眉头取了块布巾擦拭了下,赫然擦下了薄薄一层灰,显然是从别处沾附上去的。
若这灰来源于掩埋之地,就不该只集中在肋骨一带。柳行雁将二十余具骸骨全都看了一遍,发现几位死者的状况尽都相同,都在咽喉到胸肺一带或多或少附了一层薄灰。他与杨言辉稍一合计,很快就意识到这灰的分布位置,正在原来的气管到心肺之间。
胸肺落灰,乃是矿工最常见的病症之一。
肉体会腐败,那些被吸入体内的烟尘却不会。那些烟尘从腐败殆尽的肺部沾黏到下方的肋骨上,这乱葬岗又是向阳少雨之地,遗骸少经雨水渗透冲刷,这才得以留下一线痕迹,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了。
这些死者都来自矿上,幕后之人能拿他们顶罪,便意味着其人与矿场有关,且十有八九就是那个诱骗土族的私矿主。
循矿工这条线追查矿场不易,从另一头追索则不然──挖出的矿总是要运出去的;矿是私矿,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往外搬,就只能上下打点,夹藏在寻常货物里设法送出了。
煤炭也好、金银也罢,从黔中、湘西一带往外送,最省事的方式就是走水路。
想在漕运上动手脚,就得设法打通转运司的关节──元振明之所以被安插进湘西转运司,多半便是为此。有转运司的官员帮忙打掩护,只要安排好沿途运输跟接收的下家,一批私矿便能化整为零,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作惊天财富。
湘西转运司的数据让元振明动了手脚,想从中找出特定的几艘船自无异于大海捞针。但码头装卸货都需脚夫;这些人看似不起眼,实则也各有地盘、自成一派势力,对哪些船只的货有问题更是再清楚不过。柳行雁仗着那手审讯功夫挑了几个头领出手,很快就筛选出了几艘有问题的船。
有了怀疑的对象,再回头对照转运司的数据,元振明曾动的手脚便再明白不过。二人埋首案卷数日,很快就将元振明任内有问题的记录逐一挑出,按所有者、目的地等分别做了排列。
“元振明帮过的‘小忙’可真不少。”
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记录,负责整理的杨言辉有些疲惫地搁了笔,将纸晾了晾后放到了一边。
这几日天候不佳,二人虽省了往外跑的功夫,可镇日对着一落落散发霉味的故纸头,心情却也很难好到哪儿去。尤其外头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天色昏沉、屋中阴暗,饶是二人不差钱地用足了照明,仍不免看得双眼泛酸、肩背僵直;连鼻头都不免有些发痒──让文书上积年的灰尘刺激的。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半个月前、如果没有那个可笑又可悲的“误会”,柳行雁恐怕早已直接上手,替正努力活动脖颈的少年好生按摩一番了。但他自知该保持距离,行事便多了许多顾虑;就连再单纯不过的关心,都让他生出了“会否多管闲事”的迟疑。
可看着只稍做活动便重新提笔的少年,那双清亮的眸中隐隐泛着的血丝教柳行雁心头一紧,终究没忍住到口的关切:
“休息一下吧。这些文书长不了脚,莫急在一时、熬坏了眼睛。”
本欲落笔的少年怔了一怔。
昏黄灯影下,他前发微散、长睫低垂,无端让原先清俊的面庞多了难明与莫测。
“没什么。”他说,“剩不多,顶多再两个时辰就好了。早些整理好,也好早些厘清真相,让柳大哥摆脱这些烂摊子。”
“言辉……”
柳行雁闻言也是一怔。
杨言辉的语气极淡,就像只是单纯陈述些什么。可他自忖对少年的性情有些了解,听着那不咸不淡的“烂摊子”三字,总觉得里头藏着不少的怨气;再与话意相对照,这怨气……竟似因他有意摆脱这些而起?
可他何时这么想了?
但还没等柳行雁理好思绪问个明白,少年就已一声轻叹,再度搁了手中的笔,自个儿揉了揉额角和眉心。
“抱歉,是我失言了。”
杨言辉低声道,长睫依旧低垂,让人分不清那双眸中究竟带着怎样的色彩,“无论如何,将柳大哥牵连进这个案子实非我本意……我知柳大哥尽责,不可能因一己喜恶而撒手不管。如今既有了头绪,早些弄明白,也能早些让柳大哥摆脱此案,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他音声不大,语气却相当平缓,兼之字正腔圆,断没有一丝听岔的可能。可柳行雁听着,只觉那每个字分开来都懂,连起来却怎么听怎么诡异,几乎以为自己是否失丧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否则言辉缘何表现得满怀愧疚、字字句句都说得像是自己无心调查,不过是碍于责任才继续跟进一般。
更别提那颇富意涵的“一己喜恶”和“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等语了。
没来由被误会的感觉的确不好。但想到那日尴尬的收场,和自己这些日子来有意无意的躲避,柳行雁微微一震,恍然意识到也许一切并非全无来由。
“……你误会了。”
柳行雁说,突然觉得这四字真是微妙地讽刺,“我从未想过摆脱,更……从未动过远离你的念头。”
少年猛地抬起了头。
“既如此,你为何──”
杨言辉有些气急地想质问些什么,却似又觉得自己无甚立场,以至于只开了个头便乍然收声,只一双睁得浑圆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男人,像在希冀什么、寻求什么。
能被心上之人如此看着,固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望着少年眼底潜藏的一丝不自信,柳行雁胸口却是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疼泛起,而在短暂的迟疑后迈步上前,带着些试探地、以掌轻轻揉了揉少年发丝。
──暌违半月地。
“我只是不知如何是好。”
柳行雁性子内敛,许多心思都是自个儿藏着、闷着,并不曾坦露到他人眼前。可面对杨言辉、想到彼此之间横亘的误会与过往,即使有些羞耻、有些无措,他还是努力筹措字句,试着将自个儿这些时日的思量说予对方。
“那日知道是误会,我的确受了些打击。但对你的心思,却不曾因此改变……事实上,这些日子来,我思量颇多,也认清了颇多,心中的情意可说不减反增;之所以表现得有些疏远,只是……怕冒犯了你。”
“冒犯……”
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少年的表情有些诧异又有些茫然,“柳大哥何出此言?我从没这么想过……”
“但我的确冒犯了。”
柳行雁苦笑,“且不提那天的亲吻……喂你吃话梅片也好,替你穿衣也好,还有自作主张管束你、替你解决杯中茶水……这些事‘朋友’或许勉强做得,但我既对你存了念想,这些举动便有了调戏轻薄之嫌。此前我认定你于我有意,虽知于礼有碍,还是顺从己心妄为了一番;如今既知你无意于我,便不该再做这些过于暧昧的举动。”
“可……”杨言辉嗫嚅了下,“我从没感觉那是……调戏轻薄……”
“那时你不知我心思,自然不觉。”
“……不是的。”
少年还是觉得不对,猛地摇了摇头,“不要说‘那时’……就是现下,我也不曾对你的碰触起过丁点反感。”
话只是单纯的辩白,可听在柳行雁耳里,却只觉得有根羽毛在心尖上挠呀挠似的,让他气息微窒、双眸微眯,足过了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这般呢?”
话音脱口的同时,本盖在少年脑袋瓜子上的大掌缓缓下移,从顶心移到颊侧、再由颊侧滑至下颚……他温柔、怜惜、却也带着一分轻薄地缓缓抚过少年面庞,一双沉眸更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对方,只待少年有丁点不适或厌恶浮现,便要抽回手掌,再无分毫踰矩。
可一直到他无比暧昧地扣住了言辉的下颚,都不曾在那张清俊的面庞上见到预想中的情绪。
──言辉,是真真正正地……不曾反感于他的碰触。
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柳行雁一时心跳如擂鼓,更有些难以置信。
眼见少年轻轻摇头表示不在意,一双明眸亦仍定定回望着自己,他胸口鼓动愈甚,却还是勉强耐住了性子、试探地将头倾前几分,直至彼此气息相揉、鼻尖相对,只稍近前偏移少许,就能迎来第二次的四瓣相接。
“这样呢?”他又问,嗓音微微发哑,“仍旧……不觉厌恶么?”
“不……”
少年脸色有些红,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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