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与景明》第97章


和春这份小心,让曲景明又内疚,又不太愉快,心底里滋滋地冒出点烦躁来,没跟王震钢来那些有的没的寒暄,两份菜上桌,就直问了:“和春给你什么任务了?”
王震钢猝不及防被迫直面核心,他笑笑,摇晃了两下脑袋,放下筷子,就斟字酌句、如此这般地把和春的之前的话大大补充延伸了一番,将其心态一一剖析,力图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好歹是十几年的同学朋友,他没忘把和春的心态往“因爱生怖”之类的方向扯,昧着良心为其树立了一个痴情男子的形象。末了,提出和春的任务的中心:“他就是希望你留下来,压根离不开你,这是真的。”
这话铿锵有力的,一般人能听得心惊肉跳,可曲景明看起来一脸淡然。
情况跟他猜想的差不多,但平心而论,他不太愿意通过第三人传递自己这份想法,于是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哈哈:“我还是要看美国那边什么情况才能定,现在还在这里,我也实在说不好……这个,不着急。”
又笑笑,主动和王震钢碰了一下杯:“麻烦你了,你没少给他做垃圾桶吧?”
王震钢一听,愣了愣,心道,怎么听起来不像好话啊……但看曲景明表情还是跟平时一样,淡淡的,唇角勾着点笑的弧度——他这个人的脸虽然好看,但五官组合加上他的气质,便有点冷峻的意思,不笑的时候过分犀利,让人看了总疑心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笑起来,就如春风拂面,望过去,是个温柔单纯的美人。
此刻他就是美人面孔,于是王震钢有点责备起自己小人之心来。他掂量了一下自己任务的完成度,觉得也差不多了,就不问了。
他们又边吃边聊了些无关痛痒的事,多是当的年校园往事,有一段就好像又回到了所有忧虑不过系于一纸试卷的时光,这顿饭不到八点半就吃完了,竟也没白搭了“践行”两个字。
两人散了以后,王震钢扭身就给和春汇报情况,和春那边听了,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意的,只是嘟囔了一句:“我怎么觉得我没走对路子啊……”
王震钢:“你肯定是没走对路子,俩人的事情,最忌讳拉进来第三个人的,除非你花钱找个专业搞感情调解的!”
和春:“你怎么那么俗,又提钱!”
王震钢:“……”专业感情调解本来就是要钱的嘛,他懒得跟和春掰扯。后来,和春唉声叹气地挂了电话,王震钢就再不知道那两人的后续了。
事实上,和春撂下电话后就一个人在屋里瞎转悠。
因为大部分行李和工作文件都在一医院的宿舍里,所以这个临行前一晚,曲景明住在了那边。而声称去应酬的和春看看手表,才九点,离他正常应酬完的时间还早着呢,这时候冲过去就暴露了。
他正抓心挠肝地焦虑,电话又响了。他瞟了一眼,顿时心头一跳,是曲景明。
不知道为什么,他异常紧张,感觉自己已经被看穿了,接电话的声气都弱了几分:“喂,景明啊,你是不是吃完饭了啊?”
曲景明说:“嗯,你呢?”
和春咬了咬牙:“还早呢……”
“哦。”曲景明道,“那你结束了来我这里吧,我有话对你说。”
和春顿时后悔自己的话了,他现在就想“结束”,曲景明那边顿了顿,又说:“几点都行,我不急着睡。”
和春:“嗯。”
挂了电话,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抓起车钥匙出去了。王震钢那人虽然有时候办事情,尤其是办这种私事,不太靠谱,但他的意识还是不错的,说了句对的话,“如果人都不留下来还搞什么对象”。
他得让他留下来。
对于挂掉电话半个小时不到,和春就出现在门外这件事,曲景明一点也没有惊讶,侧开身让他进来了,就站在门边看着他换了鞋子,然后同他一起进客厅。
这间老房子现在整洁得夸张,每一样东西的摆放都有曲景明式的秩序,行李已经全部收拾妥当,就放在客厅里,屋子好不容易才有的生活气息,现在又归零了。这一切都是很有离别感的,和春下意识避免去看这些,没正形地把自己往沙发上扔去。
曲景明去给他装了碗汤,跟往常一样,是冒着姜香的解酒汤。
和春捧过来,天气还没到真正暖和的时候,手里抱着一碗汤的温暖还是很诱人:“其实我没喝酒,明天要给你送机,哪敢喝酒。”
曲景明坐在沙发另一端,慢悠悠地说:“短时间内不能给你再煮这个了,喝不喝随你。”
和春抬了抬脸,回视过去,把一路的疑问问了出来:“你还会回来吗?”
曲景明看着他:“你怎么会以为,我有不回来的可能?”他轻叹了一口气,略靠在沙发上,目光有些低垂,看过来就显得格外温柔,“你在这里,我不回来,能去哪里?”
“我……”
和春心里跟灌进一大碗解酒汤似的,一下子热烘烘起来,又满满当当地揣着一堆想说的话,挑挑拣拣,发现竟然不知道先拎哪一句好,一时间,像个毛头小子面对心上人表白那样手足无措。
“哎呀!真是……”
最终,他放下汤碗,就倾身扑过去把曲景明搂在怀里,照着他薄薄的双唇又爱惜又用力地嘬了一下,动手动脚,以耍流氓来表达充盈了五脏六腑的心情。曲景明都由着他,两个人在沙发上纠缠,亲亲抱抱,磨磨蹭蹭,不很激动,细品慢咽,似乎也别有滋味。
过了一会儿,沙发就成功成为了这间老房子里唯一有人味儿的地方。他们适可而止,主要是曲景明制止了发展,他确实有话要说。
“你说。”和春坐起来,拉扯了一下乱七八糟的衣服,装出一副正经人的样子。
曲景明上下扫他一眼,懒得吐槽,他是不会一激动忘记自己要说什么的,开口就是重点:“我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你生气吗?”
闻言,和春愣了一下:“……还好。”
顿了顿,吸了口气,又笑笑:“讲实话,我还挺生气的。我小时候那会儿,唉,就是你去美国那会儿,我觉得全世界都是我的敌人,我姐,大妈,你们家,包括你,我都觉得是我敌人,没有人为我想过。”
“我生气的其实也不是咱俩被逼分手本身,我就是觉得这个世界,怎么那么不容我呢?后来我收到你一张明信片,也没什么贴心话,看起来过得还不错。那个时候我最生气,因为我在世上最后一个同伴没了。”
说到这,他笑得有点勉强,态度真的比较正经人了,看着曲景明的眼睛:“我如果失去一个女朋友,或是失去一个别的什么同性恋人,那都没什么问题,只是失恋而已。但我觉得,我没办法接受不明不白失去你。有很长时间我都在想,你不要我了,是不是也否定我了?我是不是果真得不到全世界的接纳?”
曲景明下意识动了动唇,吐出一个薄薄的音:“不……”
但他还没说下去,和春就摆了摆手:“让我说完,不然我再也说不出来。我觉得连你也不要我之后,愤怒得找不着边,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因为没人要我,我就不要自己了,所以我给自己安排得挺忙碌的,做了很多超负荷的事情。阿杠跟我同校四年,我一点也不知道,他说我太拼了,身边有什么全都看不见。他们都不懂我的行为,奇怪我明明不缺钱,为什么拼命挣钱,明明有背景,为什么总一副随时要单打独斗的样子。可是,其实我就是在单打独斗啊。”
“你说,是不是?”
他的眼神在说这些的时候,一点一点沉下去,最后变成一种很浓重的、冷硬质地的忧郁,这种气息,曲景明认识他二十多年,感受过两回。
第一回 ,是和永联莫淑芳去世以后,他沉浸在发烧中,听说医生还把他判定为心理疾病患者的时候,他是冷的,完全无法接收外界传递给他的一切;第二回,是上次他在发烧中跟他做的时候,他们身体相连,亲密得没法儿再亲密,他清楚的体会到,他心里又狠又绝望。
两回都不好受。
曲景明很轻地漏出呼吸,好像他一旦呼吸重,就会加剧和春问出“是不是”那一刻的冷意似的,他甚至没敢开口回答,只看着和春的眼睛,摇了摇头,然后去握住他的手。
和春被他攥着,低眉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笑了笑:“我说完了,其实我平时很忙的,没有精力想这些,你非要知道,我只好给你编一段。”
曲景明不戳他这个欲盖弥彰的解释,主动伸了两根手指挠挠和春的指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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