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牡丹》第56章


☆、画锦堂
于氏最终被赐自尽,但或许是因为奚沐的关系,她并未被贬为庶人,而是改以最低微的后宫散号下葬,好歹保留了嫔妃的身份。据说上路那天,于氏很安然地饮下毒酒,临死之前,她还朝奚峥所住的明光殿方向三跪九叩,祝愿奚峥江山永固、日月长恒。
听负责监督的内侍回报这些的时候,我正在奚峥的殿内。
我把于氏那天会面时的说辞一字不漏地都告诉了他,不是因为我可怜于氏的一片痴情,只是因为我需要有人和我一起分担悔恨。
自从知道了祀儿夭折的始末后,我就摆脱不了懊悔的情绪,尽管理智告诉我,罪魁祸首是下毒的人,可是无数个“假如”始终在我的脑中叫嚣,让真相越发令人难以忍受。我不愿意只有自己被折磨,自然也不愿让奚峥置身事外,于氏的疯狂固然有她的性格使然,但奚峥对她的视若无睹,更是让这疯狂如野火燎原。
“……到了最后,她心里想着的居然还是只有你,你总说想要一个愿和你白首齐眉的人,那干吗不选于氏?”我的语气不禁带上怨恨,与其说是提问,其实已是一种迁怒,“她才是最爱你的人,你要是也宠幸她,那祀儿肯定还会好端端的活着。”
奚峥背靠着榻上的隐囊,听完我的责问,久久没有反应。他的身体尚未痊愈,因为中毒的影响,至今一直食欲不振,还会时常倦怠和头晕。此刻他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他同我一样,在自责自己成为了祀儿之死的根源之一;又或许他在回忆于氏这个第一个亲近又被他第一个淡忘的女人;也或许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对现实感到疲惫不堪。 
“……如果只要对方爱我,我就一定会爱上对方,那确实再完美不过了……”半晌之后,奚峥才开口说话,当他看向我的时候,嘴角牵起一丝苦笑,“然而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世上的事总是这样不尽如人意。” 
他目露自嘲神色,暗指于氏对他的用情,就像他对我用情一样,本来付出的便不见得会有回报,又何来一厢情愿肯定会变成两情相悦的道理?
我微微一怔,对他的无奈竟然也有几分赞同,但他可能只记得这首诗前半句的唏嘘蹉叹,却忘了它下一句的豁达包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宁教我心徒枉然,不教银光惹尘埃。
既然对方的心不在我身上,那我宁愿枉费自己的一片丹心,也不会让对方沾满尘埃。
只可惜这样的洒脱不仅于氏和奚峥做不到,包括我在内的大多世人都未必能免俗。谁不希望自己的一腔热血能得到回应?谁不期盼所爱之人也衷情自己?所以现在再与他争论爱谁负谁,也没什么意义了。
说来说去,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发生过的事也不能再推倒重来。
我俩就这么各自陷入各自的心思,一时无话可谈,穆鸾台恰在这时走进殿来,服侍奚峥用药。那深褐色的药汁想必极其苦涩,奚峥喝完后紧紧皱起眉头,一片苦味就从嘴边蔓延到眼角。
“现在看来,我和你还真是孽缘深重……”他余光暼到我后,长长出了口气,叹道:“我身边看重的女子不过寥寥,而如今这极少的几个人里,也是走的走、死的死,只剩下一个你,偏偏对我最是薄情寡义。”说到这里,他摇头失笑,“连我自己有时也会奇怪,为什么我不喜欢身边唾手可得的女人,却对你这个镜花水月心心念念?”
“……然而再怎么心心念念,你也不会为我停驻半步。”我也摇头失笑,笑中带着嘲讽。他何必把自己说的这么可怜?从来选择舍弃的都是他自己。
“不然你想怎样?”这回奚峥没有反驳,也没有再倾诉他的不得已,他只是凝视着我反问道:“我不可能为了你放弃对国家的责任,你就能为了我放弃对南朝吗?”
这个问题永远无解,也是我与他之间永远解不开的死结,所以奚峥根本没指望我的答案,他重新闭目养神,自问自答道:“古往今来的皇帝千千万万,越是明君贤主,能为江山抛弃的就越多,别说是你们所有人的性命,就是我自己的性命,也终究比不上江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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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奚峥恢复了大朝之后,一度因为他的身体而被搁置的战事就如同他那天对我表明的立场一样,开始快速地向前推进了。
七月的草木已经十分繁盛、行军便利,北朝便开始频频调兵,各个州府的驻军源源不断的向洛阳集结,听说已愈10万。与此同时,一位贵客也从柔然前来,这个出自可汗族系的柔然重臣,正是郁久闾氏的叔父。
“社仑叔父这次来,给我带了上好的羊皮和狼皮,姐姐挑几件用吧。”这天中午,郁久闾氏请我到含章殿用膳,摆了一桌全羊宴,还特地照顾我的口味,去除了羊肉的膻味。
我看了看她殿中侍女捧出来的奢华皮毛,又看了看郁久闾氏精神奕奕的面色,说了声谢便笑纳了。其实宫中赏赐的皮毛早已不少,但郁久闾氏因为亲人来访而显的格外高兴,我当然也不好拒绝她的好意。
用完餐后,郁久闾氏又命人煮了两杯茶分别给自己和我端上,好去除油腥。其实饮茶的嗜好连大部分北朝人都没有,柔然更是无此物产和习俗,但郁久闾氏为了向我示好,自己养出了这个习惯,于是就着茶盏的袅袅水雾和清香,她也开始了今天请我吃饭的正题。
“姐姐收下了我的礼物,便是愿意乘我的好意,那作为交换,我也想求姐姐送我一样东西。” 
见郁久闾氏如此开门见山,我便已有几分明白。他的叔父来北朝,除了给她带来家乡特产外,必然也会像羊尚之那般,对她嘱咐过什么,郁久闾氏选在这个时候请我,肯定不是单纯地加深一下感情。不过她与我交往向来很会掌握分寸,从来没有提过强人所难的要求,所以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郁久闾氏立刻展眉一笑,“也不需要多么贵重,只要姐姐一件随身物件,能让人确认是姐姐拥有的便可。”
这倒有点新奇,我一时想不出我的随身事物能跟柔然产生什么联系,“什么叫能让人确认是我拥有的?随便什么都可以?”
郁久闾氏这次笑的多了几分深意,她遣退了闲杂人等,状似随意地替我续茶,趁着靠近我的时机,低声说道:“我也不瞒姐姐,其实柔然有意与南齐互通消息,但因没有可靠的中间人,所以想求姐姐一个物件,作为凭信。”
柔然要与南齐互通消息?!这话不啻于一记惊雷,以致我手中杯盏差点都没有端稳。这两个相隔万里几乎从没打过交道的国家,有什么消息可以互通?
我狐疑地打量了郁久闾氏一番,不得不问道:“不知柔然……想跟我朝通什么消息?”柔然是北朝同盟,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次郁久闾氏的叔父前来,也是与北朝商谈如何合作伐齐的,可郁久闾氏却说柔然想与南朝联络,这实在让我没法放心。
郁久闾氏对我的怀疑大概也心中有数,所以言简意赅道:“通的便是此番战事的消息,详细的事我不便告知姐姐,但请姐姐放心,这对南齐绝对没有坏处。”
她说的十分郑重其事,连一贯带着笑意的神情都收敛了几分,可这话一想,就大有文章——对南齐绝对没有坏处?那就是对北朝绝对没有好处喽?
我不禁更加纳闷了,以前我能想到的,无非两种情况:一是柔然想跟北朝合作,共同瓜分南朝;二是柔然想渔翁得利,趁着北朝与南朝兵戈相对之际大捞一笔。但现在看来柔然的真实意图显然没这么简单,它不仅积极参与,还想把这本就浑浊的战事搅的更混。
我迟迟无法决断,意识到此刻坐在我对面的郁久闾氏不再是平常那个与我闲话家常的爽朗少女,她对我的诸多帮衬,终于要在今天讨回利息,而我的一个决定,也很有可能对即将到来的战事产生巨大的影响。
郁久闾氏没有催我,她慢慢地饮茶,只在不经意间瞅一瞅我,直到我杯中的茶都已凉透,她才重新开口道:“姐姐还犹豫什么?你一直对战事忧心如焚,想为你的祖国尽最大的努力,眼下就是一个千载难得的机会啊。”
“我……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不能做主。”尽管郁久闾氏一直与我交好,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她绝不会对我心软一分。我最终诚实地表明了这份不信任,并再一次试图打探,“关于柔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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