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不做粉侯》第89章


“……”夜长欢就彻底怔住。她觉得,这甥舅二人,其实是差不多一样的疯。
“阿奴,在这玉京城中,你有权势傍身,我才安心。”裴煊拥住她,叹口气,徐徐道来,“再说了,富贵无常,万一哪一天,我失势了,也好仰仗你过日子啊,是不?”
半是认真,半是戏言。
夜长欢自小耳濡目染,于这世家宅事,朝堂更迭,见得多了,自然能懂得他话中之意。
认真的那部分,是说让她权势傍身好过活。这点她懂。如今她是个来历隐晦的人,即便做了相爷的诰命夫人,但若是没个娘家靠山,雄厚母族,终是不会被裴家人放在眼里的,日后家长里短,长期相处,难免艰难。
戏言的那部分,是说他防着有朝一日倒台了,要靠她过活。这点她也懂。别看裴煊现在是一炙手可热的权臣,可以把皇帝支使得团团转,可以跟太后顶着杠对着干,然而,权势如风云,君权与相权此消彼长,少年天子总有翅膀长硬的一天,熙朝的宰执,也是历朝里换得最勤的一个位置。
“那好吧,獾儿要真能过了他母后那关,下了册封诏书,这个长公主,我就做。金山银山给我,我也接,留着以后好养你。”
夜长欢笑着说来。稍许思忖,她便澄清了心中杂念,决绝言语,说得豪爽。
她本想说,她只想抱紧他的金大腿,靠他养活着,当一辈子米虫呢。但是,话到嘴边,突然转了弯,心中存了个坚定而柔软的念想,如果裴煊真的有要靠她的一天,她也不介意,养他一辈子的。
“这就对了,给你什么,你只管接着就好,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裴煊抱住她,满意地用头脸来蹭,用嘴唇来亲。
“嗯呀,好痒……”暧。昧痒意,渐渐迫使她,什么都想不了了,只能任君蹂。躏。
当下无话,两人歪腻着,回家去。

一夜离奇事,恍若黄粱梦。玉明池边的赏莲宫宴,也犹如梦中幻境,因为,她连满池莲花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就被皇帝给扯着出来了。
第二日清晨,夜长欢起床,裴煊早就起身赶朝议去了。她便坐在廊下美人靠上,沐霞光,饮露气,然后,闭心闭目,使劲地回忆,昨夜那玉明池边的莲花,是长什么样的呢?
以此来堵住那些满脑子乱窜的心念。因为,除了莲花是人畜无伤的之外,昨夜经历的其他人,事,言语,都太过疯狂。虽说昨夜脑子一热,答应了裴煊,要乖乖听他安排,但毕竟这不是伸手接个山芋那么简单的事情,后头一连串的麻烦将要接踵而至的。
然而,不容她多想。
不到午时,天子认姐的册封圣旨就来了。封安宜长公主,把富庶安阳郡赐与她做汤沐邑。
夜长欢捧着那金册玉牒,盯着那玉玺宝印,看了半响。她不知道这如假包换的金书玉文,是如何通过了临朝称制的太后娘娘那一关,如此神速地颁到了她手里面。
按说,以太后之不待见她,应该不至于如此爽快地同意皇帝的一时疯念。
后天几天,她才反应过来,没准,太后娘娘是故意的。故意任你们胡闹,然后,让御史台来喷死你们。
还是皇帝抽了个午后的空隙,亲自跑到她家里来,与她绘声绘色一番细说。
那小子,竟化身为茶肆里的说书先生,几口清茶下肚,便挽了袖口,唾沫横飞,将几日来的言官论战,演义了一通。
他也像是头次经历这言论纷争,朝堂规则,初尝帝王心术,权柄制衡,怪兴奋的。
说是册封诏书颁下的第二日,御史台就集体跳起来了。先是谏书,小山一样堆上御案,然后是围堵,一群乌台御史,把少年天子堵在紫宸殿,拉着他的衣袖,不准他退朝,要他解释清楚,为何如此草率,乱认亲戚?认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做皇姐,听说还是个即将要嫁给裴相做夫人的女子!这成何体统?岂不是要乱了伦常?
拿皇帝的话来说,在那群臣围堵的当口,他的母后竟然溜了,纱帘摇曳,帘后人去椅空,太后娘娘竟然把他单独扔给了一群如狼似虎的铁齿铜牙。
然而,他自有独挡一面的勇气,稳稳地坐回龙椅上,既不急,也不恼,一副哀戚神色,一腔沉重语气,再挂几滴清泪在眼底,回忆昔日的姐弟情深,叙说天人相隔的浓浓思念。骨肉亲情,哀思难寄,如今老天垂怜,偶遇一个相貌相似的有缘人,拿皇家的恩典惠及一下,难道有错吗?
总之一句话,死不认错,天子怎么会有错?天子不会错,错的,只能是臣子。
御史台的言官们沉默了。天子的尊严,可以触犯,但是不能没有底线地触犯。天子不认错,那么,错的是谁,那便只能是裴相公了。那个女人,天子都认作姐姐了,你这个做舅舅的,就不能再娶。
于是,齐齐调转矛头,对准裴煊。 
裴煊更是个不好相与的,横眉沉目,四两拨千斤甩了一句:我要娶亲在先,陛下封赏在后,关我何事?把那群言官气得直翻白眼,明知是歪理,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巧言反驳。但死理还是要认的,便扭着裴煊衣袖,不让他走路。反正,拿出在紫宸殿堵皇帝的精神来,势必要让宰执大人服个软,退个步。
裴煊逼急了,放了一句狠话:你们先去宗庙里,问一问□□爷的在天之灵,舅舅娶外甥女,是不是十恶不赦的事情?
言官们彻底被打懵。□□爷的皇后,那可是他亲姐姐的女儿。那是开国伊始,草创之初,稳固皇权的权宜之计,那陇右之族刚刚入住中原,尚不拘泥于繁文缛节。虽说如今礼仪治国,今非昔比,但是,老祖宗身上都有这起子先例,你就不好再拿这个说事儿。
好吧好吧,你们一家子,要怎么乱,我们也不管了。但是还有一条祖制,律例上白底黑字写着呢,三品以上重臣不尚公主,以防止重臣揽权。
言官们懵了一圈,于沉默中飞快地寻思,又给抬出这样一条不容置疑的理由来。
换言之,裴煊要娶亲,天子要认姐,那都是家事,他们可以放一码,但是,裴煊担着相权,再娶公主,那就是国事,他们身为言官,再不阻止,就是真正的失职了。
裴煊认真地想了想,突然点着头,慎重的说到:
“那我以无官之身,尚公主,总行了吧?”
说着就把腰间相印给摸了出来,往堂上一放,不待众御史回神,已经转身扬长而去。
皇帝眉飞色舞地讲完,依旧意犹未尽,眉眼间难掩对他舅舅的崇拜与敬仰。
“就这样?”夜长欢觉得,果然是听了一段坊间说书。
“就这样!”皇帝斩钉截铁答她。想了想,又补说到,“哦,翰林已经把罢相制写好了,舅舅尚公主的圣旨,也拟好了,届时两份制书,同时给他传去。”
皇帝说着,一边偏头锁目,来察她神色。
“他辞官,太后和陛下,都同意?”夜长欢反来看着皇帝,试探他意。
太后临朝,裴家权势,系于裴煊一人,那一品相位,岂是他说弃,就能弃的。
“朕之前也觉得不妥,但舅舅与朕说,靠得了他一时,靠不了他一世。君位上是牢牢稳坐的一世之仁君,相位上却最好是流水的治世之能臣,方能君相相生,各得其所。朕想了想,他说得有理,便应了。至于母后为什么同意,朕就不知道了。”
皇帝说得清晰,又有些疑惑。
太后为什么同意,夜长欢大致能揣摩到。太后娘娘怕是也在气头上,对她这个兄弟,已经恨铁不成钢,恨到巴不得一脚踹到边上凉快去,哪里还会耐着性子留他。
这样也好,堵了言官的口,省得唾沫星子乱飞,终是被喷得狼狈。
夜长欢想不到,裴煊为她,竟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先让她有个权势傍身,然后,再舍了自己的权势,反来傍她。
她除了双手双脚伸出去,把他稳稳地接住,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这样一想,不觉莞尔,遂问那少年天子:
“那他人去哪儿了?”
不是说弃了相印,扬长而去吗?不回家来歇着,跑哪里去闲逛了?
“舅舅说,要去西山摘青梅。还让朕不可告诉阿姐……”皇帝挤挤眼睛,自相矛盾地透露了裴煊的去处,然后,就急急地要走,说是要找他的小可爱幽会去。
夜长欢笑着撵他,她自然知道皇帝心尖儿上那小可爱是谁,也不点破,只让他快去。心中亦泛些柔情,这獾儿小子,即便如今坐着江山龙椅,但终归是少年心性,待她也算亲厚实诚,也不枉她与他姐弟一场。
送走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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