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未展眉》第64章


陆知恩凭着何时了手臂力量往帐外走去时,多年不见,他的小姑娘更添了草原女儿的刚烈勇敢。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而如今她脸上洋溢着的幸福快乐,将现实摆在自己面前,她已经不再是他的小姑娘了。
“咳咳。。。时了帮我迎公主进来吧。”
何时了点点头快步跑到营门口去,众人便闪出一条过道让他通过。小姑娘款款行至她的先生面前福下身子作了一个揖,陆知恩闭上眼睛控制着泪水,霎时间疲态尽现。这几年虽说一直在休养身体,然而早年的亏损已经对他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伤,唯独悬着一口气想要见到大陈国富民强的那一天,所以还是放不下心驾鹤西去。
“这时候敌我分明,缨儿你应该好好陪着汗王的,到我这里来做什么?”陆知恩反身回营帐中去,身体乏的厉害却还是在外帐案前正襟危坐,随口吩咐下面人也将另一小案置于如缨身前,声音轻柔地要他们为自己和公主呈上茶水。
“缨儿再怎样依旧是大陈公主身份,想来礼让三分这件事情,先生和坪哥哥手下人还是应该做的到。”
陆知恩斟上一杯热茶轻笑一声,与他的小姑娘对面而坐说着不能再官方的话:“公主所说的事情自然不错,如此说来,缨儿这次来这里是以使节身份过来的。你我相熟到如此程度不必遮遮掩掩故作姿态,有什么话便敞开了说吧。”
“先生,这场仗真的不能不打吗?”
“不能。。。缨儿的夫君孩子都在草原,为他们着想本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初秋季节北境气温已经降下来,陆知恩又是大病初愈,久坐之后腰痛得像针扎一样,他轻轻按着腰部,又言,“可这件事情已经酝酿了多年,缨儿早晚都是要面对的。”
“如果可以凭我一己之力改变这种现状的话,刘如缨愿意倾尽全力付出所有,只希望天下太平少些劫难。先生难道不能帮我劝劝父皇收手?”
“我只是一介没有实权的臣子而已,而豫北汗王继位十几年厉兵秣马整兵备战,就是为了入主中原天下一统。汗王心志,缨儿可劝得动?”
如缨细想着实如此,自从当年从长安城千里远嫁便知这一日已经无法避免,多年来他乡作故乡,流水一样的安逸日子竟然让人沉醉其中忘乎所以。而她的先生从不曾有一日放松心神踏实休养,始终保持着最难得的冷静克制。望着陆知恩苍白面容上浮现出来的坚定果敢,小姑娘心中一瞬间百味杂陈无法言喻。
“缨儿无需做任何事情,只坐看形势如何变幻就好,”陆知恩握紧拳头抵住即将袭来的一阵咳嗽勉力开口,“我们这些人位高权重却提心吊胆,甚至连命运都是不能由着自己的,左右他人决定的这种事情,又从何说起?”
“那先生帮我给父皇带句话吧,刘如缨将不会站在任何一方的立场之上。但无论事态战况如何发展,如缨必然同必勒格生死相随,希望先生和父皇不要顾惜于我分毫。”
“好,那缨儿便回草原去吧。”如缨所说句句肺腑之言,投向对面的目光悲切。
如缨小姑娘起身渐渐走远,陆知恩支撑不住伏在桌案上咳喘不止。何时了冲进来抚着他后背,他说不出话只是挥挥手。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敢爱敢恨的姑娘,请你终此一生,都不要原谅我。
☆、子夜歌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太白的一首《关山月》在军中响起之时,刘坪坐在赤云城头大石之上,注视着北境繁星点点的广阔天际饮下一口烈酒,泪水也因为仰望而重新流进眼廓中来。以前驻守赤云城同众兄弟的酒醉疏狂似乎还是昨日的事情,如今岁月变迁,各位兄弟无论生死大多离散各处,便满目皆是物是人非。
日前皇帝刘焕虽带兵前来随时准备应战,却也大多是想要以□□威武之师作为震慑,随后另派遣一路人马前往蒙古王庭作出交涉,否则便是刀兵相向。不料使节被扣,以此为□□,本已向好的形势骤变,大战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俞婉去后,平日精神焕发的平州亲王靖边将军刘坪,墨发间已经多添花白。靖边将军府也曾门庭若市觥筹交错,也曾因失却打理衰草连天,而皇叔即位后经过重新修葺推倒了一些建筑,现在已经成为新北府军的操练场所在。那座盛极一时的府邸,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它的主母归来,便成为了历史。
中年将军摇头不语,年轻时多年南征北战,不觉间成了资历极深的军中老人,然老夫聊发少年狂,日日枕戈待旦志枭逆虏,便是自认还有千骑卷平冈的勇气。
“施主望着这天边明月,可是有心事需要贫僧开解?”说话之人手捻檀木珠串长身玉立于风中,双手合十深鞠一躬,因时间紧迫千里奔袭,他身上僧袍已经破旧不堪,眼底却流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
“岳峦大哥。。。”刘坪听得话音猛的一惊,惊喜望向来人。即使年纪渐大,然而天性使然,刘坪还是军中兵将沉不住气的性格。
“我早就是远离尘世之人,俗家姓名早已不在,殿下还是唤我弘明便罢。”
“是刘坪唐突了,弘明师父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这些年一切可好?”刘坪目中失望神色一闪而过,细想之后才恍然大悟实在是自己的不是。然而同方才心境相呼应,只得默默一声叹息罢了。
多年不见军中兄弟,岳峦纵有一腔思念也化作烟云往事,说出的话也是更加清心寡欲:“托陛下齐天鸿福,九华山上衣食供应一切无缺,僧众皆是好的,殿下无需为我等生计忧心。”
“那样便好,九华山本是佛门禅宗清净地,然而今时今日局势动荡不安,终究扰了师父清修。”
佛门慈悲为怀,弘明眼见当年把酒言欢的军中兄弟如今却形同陌路,也不禁轻叹一句世事一场大梦。心伤难愈,刘坪额发之间故意遮掩却不经意飘出的斑白映入眼帘。他在京中的丧妻之痛还未平息,却不得不收敛悲伤来这荒凉的故地,千百般苦处在家国大义面前,只能往肚子里咽。
弘明自从出家为僧之后,虽不问世事潜心修佛,然而毕竟曾是北府军中一员,总归不能真正静心清修,总是挂念京中情况及北境局势,虽足不出户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得朝廷几乎是倾巢而动,更是在寺院大殿中磕破了前额,才求得住持让他带五百武僧下山协助,于是淡然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佛家弟子抗击侵略之义举古而有之,国家有难民族面临分裂,我等自当拼尽全力,协助朝廷保境安民同样也是清修。”
“如此,弘明师父不怕破戒?若是破坏佛门一定之规,便实在不是我等愿见。”
“六祖慧能曾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济公和尚从未受清规戒律约束酒肉穿肠过,尚且行善积德除暴安良成为一代得道高僧。世间从来儒道释三者不分家,但凡佛法在心,处处可以普渡众生。”
多年默契已成习惯,刘坪与弘明相视一笑已了然于心,时局动荡,银甲□□,仿佛依旧是十四岁少年临危受命傲视群雄的当年勇,于猎猎寒风中,甲光向日金鳞开。
初秋季节牛马肥壮,必勒格一心南下,纵使王庭内部主和派屡次相劝依旧是徒劳无功。承平六年七八月之交,蒙古王庭南下集结军队整装待发,正式向南朝递交战书。皇帝坐镇赤云城后方供应军需,西路靖边将军刘坪乃正面作战的骁勇战将,亲率十余万大军绕过阴山南坡,已是早先到达草原扎下营寨。御林军原统领窦华章擅用兵法隐藏行军轨迹,多年后重回军中依旧不减当年,于是带一路军士自东路悄悄挺进草原腹地,关键时刻以备不时之需,同时亦是皇帝忌惮刘坪一方声势浩大打草惊蛇的防备之策。
时节入秋气候渐冷,山庄之前受朝廷委派曾走过一趟草原,名义上是通商往来实则勘察情况,萧锦权便派姜羽夫妇下山协助陆知恩成事。碧云母子留守陆府看家,姜羽随陆知恩北上这边蛮荒之地。事出紧急并不能给人太多喘息之机,二人便加入了刘坪一起行军的队伍中。
蒙古军士擅长利用自己对地形的熟悉作狡兔三窟的迂回战术,三人此刻在军师帐内正指着行军地图商讨作战方案,力求一击即中。兵营位于两山之间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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