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未展眉》第71章


她年轻时最爱藕色这样浅淡柔和的颜色,她的儿子穿着这样的衫子也自然最是好看的。几十年来不断有人修葺坟茔除去杂草,最近也更换墓碑终于镌刻上了她的全名。荣宁长公主萧卿卿六十年前未央宫中倾世一舞动乾坤的传说,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然而世间言传这样传奇的女子竟然没有了后人,言语之间都是慨叹唏嘘。
陆知恩扶着何时了的手缓缓下车来,由他搀着细细摘走坟上杂草。山庄公子自出生便是没了父母的孤儿,舅舅为了保护自己将这秘密瞒了几十年,纵是山庄上下传言纷纷也是不吐口,近一段时间才终于公之于众,顺便正式为父母亲立了墓碑。坟茔之中的这二人从未见过,父母的音容笑貌也是道听途说而已,可近二十年没有回来,游子思念故土之情已是迫切。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当年离去之时还是弱冠少年,归来已经风霜满面。陆公子半生凄苦,经历太多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心性敏感,有些情绪和泪水却隐忍在心里再难能流出来。
山上又见炊烟袅袅升腾,他想给舅舅一个惊喜,直至山下才给山庄递过消息去,看这夕阳渐渐隐到山头那边去,想来山庄一定在设宴为自己接风洗尘吧。那人一言不发,只是费力地跪在地面上,焚上三炷香向先人磕了几个头。膝盖处阵阵疼痛传来,陆知恩舒展的眉头重新拧成了一团,心头一瞬间腾起不祥的预感。
“时了,去看看。”
“公子怎么了?”
“不要管我。。。去。。。去山上。。。看看。。。”
何时了得令拔腿就想离开,又停住了脚步望着他家公子一脸担心。按说山庄上下不应这样安静才对,他摆摆手示意何时了不必管他,心中的不安却是越发强烈,话语之间也带着些许颤音。
山庄上下意外的安静,山上滚滚不绝的烟尘遮天蔽日呛得人呼吸不畅,已经明显并非炊烟。陆知恩按着膝盖撑起身子站直,他身体欠佳耳力却极好,甚至能够听到林间树木烧焦的噼啪之声。种种迹象表明,山上一定是出了事情才会是这样,舅舅才摔伤不久,正卧病在床不能动弹,若是有什么差池,可教他如何是好?
因为生着病很少活动,陆知恩起身时并不算稳当,劳累的身体凭着师兄手臂才能勉强站直。何时了上山路上遇到下山来的一批男女侍从,有几个年长的早就是熟识,听说公子一行回来这边,便随他往山下齐齐走过去告知情况,远见那边长身玉立的公子齐刷刷迎上去跪地不起。
陆知恩见这阵势也被吓了一跳,忙挣脱姜羽的臂膀扶起来人,那人面上眼泪已经风干了许多,只是眼角犹带泪痕。
“公子,庄主已然殡天了。。。”
果然,陆知恩瞬间心肝皆碎,身子也不由得晃了一下连忙被那人扶住,他撑着一口气力不让心疾复发,嘴角渐渐溢出鲜血。
“公子,如何?”
“往下说就是。。。”
不久之前萧锦权自伤了腰背之后,便将山庄分散在各地的产业无偿转让,并遣散了山上所有徒弟,而自己什么也未留下。山庄上下想着庄主没有子女,可能自知大限将至,便伺候得更加尽心竭力。却不想今天一早他们慈祥和蔼的庄主竟然执意要他们几个下山,而他们前脚刚刚离开山庄,大火后脚便已经燃起如同燎原之势。山庄建筑大多木制,很快火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这个近百岁的老人家,最终选择的死亡方式,令谁也不曾想到。
今天的大陈皇帝刘焕虽然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仍旧保持着年轻时的状态,几年之内除世族平北境,将咸宁年间大厦将倾的局势生生掉了个个。南安山庄几十年如一日,扶持大陈皇室开疆拓土治国安民,如今国泰民安,江湖势力已经是他的最后一道心腹大患。以这位皇帝的性子,山庄影响早晚都是要除去的,因此趁着朝廷未来得及采取行动,不如自己一把火烧得干净。
突然之间,陆知恩明了了舅舅一生不曾婚配,后代也不曾留下的原因。大陈帝位虽已经传了三代四帝,前朝拥护者依旧很多,而斩草须除根,舅舅作为前朝灵帝嫡长子身份敏感,他不愿刀兵相见,只好自己做了了断。既然天下已然太平,南安山庄存在的价值也已耗尽,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也已到来。曾经他只觉得舅舅生不逢时,却不知他为此受了一辈子的煎熬。
原来在外漂泊半生,以为终于能够有枝可依,到头来都是一场无谓的虚妄而已,从头到尾,皆是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闹剧。念及此处,陆知恩胸口刺痛呕出一口脓血,同时立在风中的身体笔直地倒了下去。
京城陆府,国公爷回去时是被抬回修竹园的,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人,如今已经奄奄一息,面色如同槁木死灰。连续很多天,陆国公一直是旧疾复发高热不退,半醒半睡地呼唤阿蛮和清兮的名字。修竹园内外侍从医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整个园子上下人等忙得不可开交。春晖在陆知恩卧室之外日夜守护着,父亲病势从未如此沉重,生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皇帝期间陆陆续续来过几次府上,一开始还训斥几个御医无能,后来也便安静下来不再责罚。他手指不自觉抠住椅子扶手看里面情况,那个安安静静躺在屋里的孩子一直透支着自己本来就不够健康的身体,嘴上却从来不说苦,然而其实在很久以前,他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
世道太平,普天同庆,虽然不是上元佳节,男男女女依旧走上街头点上花灯,迎接扑面而来的喜庆,长安城千年古都,总是延续着它一如既往的繁华喧闹。这样的盛世他应该在场,却躺在这边冰冷的枕席之上,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
兜兜转转,原来他才是罪魁祸首。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亲手掐断了那个孩子一生的希望所在,终于让他彻底地无家可归。
☆、君不悟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如缨饮下几杯酒之后头晕脑胀胸口也憋得难受,趁其他人酒醉正酣出来透口气。母亲当年生育他兄妹二人时落下了病根,每逢气候变化腰背都会痛,吉达见她离席时衣裳单薄,于是持了大氅一路追出来。谁料刚走几步路,便见到他坚定勇敢的母亲正伫立在寒风中,遂一笑大步上前去把衣服披在她肩上。
“这外面天寒,母妃不在帐子里待着,却是出来做什么?”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时光,草原上年复一年的冰寒,同以往并没多大不同。蒙古王太妃刘如缨这一年来陪着她的儿子收服各方势力,亲眼见证他成长为新一代草原汗王。吉达这个孩子因有一半的汉人血统,比他的父亲更加仁爱中庸,而他的勇敢坚毅,却从不输当年的必勒格半分。
“我只是出来透口气,吉达快回去吧不必陪着我,”站的久了确实有些冷,如缨紧紧儿子递过来的大氅,笑道,“你该是好生陪着那几位叔伯兄弟畅饮一番的,我略歇一歇,就回去了。”
母子连心,吉达无意中捕捉到母亲深邃而略带泪光的眼眸,一眼便明了她的心事。外公特派使节来草原颁旨册封,消息传来,母亲的心也早就跟着到了那边去。那个一直被他兄妹二人唤做舅舅的人,已经很久没有消息过来这边,母亲日日翘首以盼,心急如焚。
“母妃不必在孩儿面前假装什么,很多事情我和吉雅早就知晓,母亲心里的苦处,我们都明白的。”
一句话说得如缨神色一动,道:“吉达吉雅都是聪明的孩子,这么说来,倒是母妃的不是。”
“儿子并无此意,只是不愿见到母亲这般伤怀,说到底一切都没有身体来得重要。”
这一年来吉达长高许多,身材气质也更加像极必勒格的高大威猛,如缨站在他身边也比他矮了半个脑袋不止。她刹那间有些恍惚,儿子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姿,与必勒格迎亲那年的形象如出一辙。那个给了她十几年举案齐眉之乐的男子,不知不觉地,原来已经离开那么久了。
“吉达果然还是长大了,母妃真的何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她被儿子戳破心事,遂低下头去面露红云,“这么久不曾见面,我确实很是想念他,但又觉得对不住你父汗。”
“舅舅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父汗在世时就是那样通透的人,若是在天有灵,又怎么会责怪母妃呢?”
女子体寒怕冷,吉达把母亲细葱一般的手指放在自己手心里揉搓着,半天终于有了些热气。她的夫君曾经是那样骄傲的草原雄鹰,唯有在自己面前时才表现得像个长不大的男孩儿,与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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