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歌·山河曲》第191章


燕陆离冷汗尽出,有一种莫名的焦躁。他的一念之差,带来连环的因果,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牵引,而他就如断线的风筝,无力地朝万丈深渊坠落。
大军淹没了英麒麟的身影,可是那大红的颜色,血样的影子,不停地在燕陆离眼前晃动。他看着敌军的骑兵汹涌而来,想到这天下英雄都会围成一团挡他前路,不由爆出了一声深怀恨意的冷笑。
他不信他会这样折损在战场。
这战场,曾闪耀过他屠戮敌人的辉煌。燕陆离长啸一声,刹那间豪气满胸,英麒麟激起了他的斗志,他不会因此退缩躲避。他冷冷地凝视英麒麟,对方的身影正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仿佛要消失在大军中,但是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燕陆离搭箭,瞄准。
拉满二百石的劲弓,羽箭笔直地穿越战场,陡然不见。燕陆离冷眼看着,血红的影子再度浮起在远方,幽冷的羽箭也闪电般现出身形。
燕陆离咽了口吐沫,喉间有若火烧似的焦灼,随即冷静地回马游走。英麒麟蓦地转身,用弓弦劈落了飞箭,劲力震得他手臂发麻,差点掉下马来。这一箭来得毫无迹象,他却恍若目睹燕陆离拉弓松弦,心中为之一凛。
可惜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不仅需要实力。
还要一点点运气,燕陆离就欠缺了这点运气。英麒麟彼时已回到军中,正自拉马回身,便察觉到了这一箭,仿佛有风雷之声,挟开天辟地之势激射而至。直到以铁弓劈开箭矢,英麒麟依旧心神不宁,像被蛇头紧紧撕咬,有种脱身不得的烦闷。
英麒麟按下不耐,轻轻一挥手,弓箭手疾退,铁甲骑兵重装上阵。两军交战,无需比拼个人之力,他这支玄甲军锐气正锋,作为主帅,英麒麟先声夺人赢得士气后,便可退居二线。
玄甲军宛若黑云压顶,密密地朝燕家军横冲直撞过去,燕琼立即命令武定军提刀斧梭枪迎击,同时骁胜军的骑兵在旁搏战配合,一砍马足,一劈敌人。谁知玄甲军的马都是特别培育的异种,又以精甲包覆,铁蹄汹汹踏来,把武定军冲得七零八落,竟没几个梭枪能刺中人身,连马足也没碰到,就被骑士一刀砍翻在地。骁胜军被玄甲军一冲,当头几人连人带马狠狠摔下,余者只敢绕路游走到侧方,无法挡其锋芒。
玄甲军像一座移动的城池,所过处望者披靡,燕家军的前锋几次下来奈何不得,便不敢再与其硬拼。燕陆离看得气闷,驾马行到军前,随手抢过一只梭枪,运起十成功力,狠狠地朝不远处的一个玄甲军士兵身上抛去。
他臂力甚强,这一击重若千钧,瞬时将那人戳翻在地。燕陆离瞪着血红的眼,厉声道:“给我拼了!”燕家军见王爷如此搏命,慨然应声,三五个人同时冲上围住一个玄甲军士兵,奋不顾身地用血肉之躯抵挡着铁蹄。燕陆离心中惨然,明知普通军士没有内力,兵器无法简单刺穿玄甲军的装备,只能凭借人海战术,用累积的牺牲换取对方的一点伤亡。
燕家军士兵一片片倒下,但只要是被拽下马的玄甲军,则更是惨不忍睹,面部被砸得稀烂如泥,燕家军难以宣泄的恨意尽数发泄在他们身上。刺不穿的铁衣在无数刀斧的劈砍下,也有了断裂的痕迹。
燕陆离心痛不已,他的兵马太少,一战过后又太过疲惫,被英麒麟捡了个现成便宜。
燕陆离在中军望见前方败象,当即命燕家军迅速结阵,向北撤离。北面是他来路,自然不疑有埋伏,大军掩护燕陆离和一队精锐先行,燕琼当仁不让地领了精兵紧紧保护着主帅,燕夜辰只得率兵断后。
行不多时,前方忽然出现十几辆装满草料的车子,东倒西歪堵在路上,像是被人丢弃。燕琼一惊,勒马回望,后面追兵带起的尘土汹涌如潮。他急忙命人挪移草车,不料耳旁呼呼风响,听得弓弦之声,再看过去,不知哪里飞来一阵带火的箭雨,草料顿时熊熊燃了起来。
燕琼情知上当,连忙回马告知燕陆离,他马身尚未调转,一支利箭正中右肩。燕琼咬咬牙,奔回燕陆离身边大叫:“王爷,有伏兵!”
燕陆离迟疑了片刻,前方被堵,后有追兵。如果这时郦伊杰再率领两淮联军出现,双方夹击,他再无脱身可能。想到这点,燕陆离心中一惊,奋然对将士道:“给我掀了这些车!”他大喝一声,跳下马来,手持一杆长枪,身先士卒地挑起一辆起火的草车,用力一抛。草车被他大力一催,喀嚓一阵巨响后,变作四分五裂的几段。其余将士纷纷冲上,竭力清理道路,就在这当儿,后面的追兵已经到了。
作战的最佳时机点,稍纵即逝。就在燕家军不知进退胆寒之际,“英”字帅旗左右飞舞,前方丛林中跃出无数黑衣将士,明晃晃的刀光灼伤人眼。这一出击,燕家军上下无不惊骇丧胆,乱作一团,燕夜辰紧急指挥麾下最精锐的云骑军突围,保护燕陆离从左翼冲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对方有意放水,他们有惊无险地逃出生天。
燕陆离没想到自己竟再一次,狼狈逃命。想到英麒麟的手段,暗自感叹,对方布局严密,隐忍的功夫更是一流,将伏兵藏在沿途丝毫不漏一点破绽,燕家军路过时,竟毫无察觉。
他紧打马鞭,惶然自战场急驰撤出十多里地外,号令燕家军稍事休息,又再疾奔数十里,足足逃了半日。眼看暂时抛下了追兵,燕陆离回马眺望,心怀感伤。
燕夜辰默默地守在王爷身边,满身风尘,一脸疲倦。
“皇帝轻骄喜功,我原想他能亲征,则大业可期。”燕陆离叹息,言语中似乎苍老了很多,“没想到郦伊杰也来赶这趟浑水,更没想到,我会遇上英麒麟。这几场仗打下来,原来轻骄喜功的那个却是我。”
“王爷,我们回江宁,东山再起!”燕夜辰激动地说道,他咽不下这口气。
燕陆离出神地望了远方,仿佛再度看到烧焦的旗帜,伏地的将士,哀鸿遍野。一开始就是个残局,他仓促对弈,只为赌一口气。当女儿被掳走,当他成了阶下囚,他只想奋然出击,不想再忍下去。
这是兵家大忌。
多年盘踞南方,他不是没有想过取而代之的念头,却始终以忠臣自限,画地为牢。如今,一桩失银案令他看出朝野上下的险恶居心,他不得不自谋生路。只是,机会来得太快太便利,众将再按捺不住,而他竟也顺应时势冲动起事。
懵懵然走出很远,蓦然回首,才发觉居然连这凭空冒出的天赐良机,亦是他人筹谋多时的圈套。皇帝隐藏的机心,郦家迅速的应变,潜伏四处的兵力,均在他意料之外。
如今落得丧家狗一般下场,只能是他阴沟里翻船,太过大意所致。燕陆离闷闷不乐地沉思,郦伊杰呀郦伊杰,他看轻了这个吃斋念佛的朋友。
倚仗手下这一万兵马,他还能走多远?
“罢了,连日战事,你们都累了,今夜结营休息。我们绕过京畿,西取郾城,再攻洛阳。”燕陆离眼中光芒闪动,孟津关守将寿钟离是他昔日门客,此言一出,大将们皆知王爷有了西进潼关,再据汉中的意图,又喜又忧。
郦伊杰占了先机,诸将家小都在江宁,纵然归心似箭,两军相对时必不能讨好。江南虽好,咽喉被人扣住,暂时返乡无望,加上朝廷二十年来部署在两淮的兵力,燕陆离不打算正面冲击。
他不想经营多年的锦绣江南,成为屠杀的战场。
嘉南王府内,还有失银案存留的五十万两银子,有他历年积攒的财帛,养得起一支雄兵。那些财富被他藏在秘处,只有燕飞竹知道地方,若诸将能护住女儿安全,将来未必不能南北呼应,再图大业。
只盼郦伊杰尚未对他女儿下手。
想到云翼大营、昭远大营杳无消息的燕家诸将,燕陆离并无怨恨,他们应该已经归顺了朝廷。这是他们权衡利益后的抉择,使江宁免遭战火荼毒。
他燕陆离的不幸,却是他们的幸,依旧是忠臣良将,不受他仓促起事的牵连。
夜里,营地起了北风,呼呼刮得帐篷翻滚。取暖的炉火不时被大风吹熄,将士们冻得睡不着,便躲在帐篷里大声唱着歌。歌声随了呜咽北风传出很远,幽幽的曲调里,充溢着一种不安定。仿佛有一只吹破音的笛,凄厉地想要穿透云霄,却只能沙哑地在低低的密林里游荡,音色黑暗且抑郁。
燕陆离想起四面楚歌的故事,怒声喝止,号令营官传令下去,不许再唱。将士们把一腔彷徨之情压在心底,越发睡不安稳,如蓄了一锅沸腾的水,每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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