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镜》第54章


少年是郁溯,这是他的成名作,也是盛兆良的成名作——《螺母》。
田镜收藏了盛兆良所有电影的各种版本的DVD,虽然分手了,但田镜认为电影没有错,也根本舍不得处理掉,就都留着了。
也许是蛋饼太好吃了,田镜有些懒散,他走到地毯上,离盛兆良一段距离坐下,也捞了个抱枕。
“我前些天去找了任老师,问他大学时候你期末作业的那件事。”盛兆良突然说。
田镜的大脑瞬间当机了,愣在那里,不知道应话。
“他对我说,其实只要足够了解你,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看出来你的作业并没有抄袭我。”盛兆良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了后退键,选了一个片段播放。
屏幕里郁溯所饰演的角色因为失手杀死了最好的朋友,为了掩盖罪行,他将尸体搬到了废弃的砖厂,通过烧砖窑焚毁尸体,许久不曾有动静的烟囱冒出黑烟,村庄里与砖厂老板有过节而举报砖厂雇佣黑工导致砖厂关闭的村民见状,报了警,警笛靠近时,郁溯在慌乱中,只能跳上了运货火车的货箱,一路开到了南边,开到了繁华的海滨城市。
这是电影的开端。
盛兆良又快速跳转到结尾,主角回到了村庄,再去了砖厂,焚毁尸体的场面通过回放,让观众了解到,那并不是误杀,而是主角蓄意所为,因为主角在尸体烧得七七八八之后,从不完全的骨灰堆里,找出了一个金属义肢,将上头的一小颗螺母拧下来,装在了自己的眼镜腿上。
他只是为了一副坏掉的眼镜,就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郁溯那个时候的演技还很稚嫩,但因为他长相阴柔美艳,很符合角色,才出彩如此。
田镜每次看这部片子,都有种隐约的成就感,虽然这部作品写的不是字的名字,还由自己最讨厌的人的演了,但这些心血被以纯熟的手法呈现在银幕上,在当年他的眼前,就像一个偷偷在深夜里做的梦。
更重要的是,这个梦是由盛兆良造就的,某种程度上田镜认为自己与他如此亲密,愤懑便被这种复杂的窃喜掩盖了。
然而盛兆良并不这样想。
他打算和田镜重新开始,那就要把过去所有的结解开,他当初像所有人一样,认为田镜抄袭了自己的电影,根本没有将被上传到校内论坛的田镜的作业仔细看过,而只是看了比对的截图和雷同的剧情概述,毕竟大部分内容都是相同的,特别是片头和片尾的惊悚情节。
这一次,盛兆良把田镜的作业完整看了一遍,田镜的作业要短得多,演员也只是资质平庸的学生,整部片子质量很一般,但是盛兆良却发现,他从来没有好好注意过田镜的作品。田镜将他当神一样崇拜,无数遍地看他自己都不愿意回顾的作品,一部片子每次看都能拉出完全不同的笔记。
而盛兆良第一次去认真对待田镜拍的东西,才发现那个演员僵硬,故事松散的片子,却有着绝妙的光影和画面结构,而且剪辑手法非常亮眼,把一个几乎没什么框架的故事讲清楚了,外行人看可能会觉得不好看,因为没有电影工业上百年来研究出来的精确的高潮点和转折点去刺激观众,那是因为田镜作为导演缺乏经验,以及他的脑子里有太多想要硬塞进片子里的画面,让他自乱阵脚。
只有内行人,能够看出他的天分。
而盛兆良,他好不负责地带着田镜走上了电影这条路,却直到今天,才发现田镜有多么适合走这条路。
然而盛兆良只看出了自己错失的田镜的闪光点,却仍旧看不出可以证明田镜没有抄袭的证据,他查了很多当时的舆论痕迹,也觉得这是桩铁案,但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他,尊他为神的田镜,是不会愿意用复制这种低劣行为玷污他的,然而他这种直觉来得太晚了。
盛兆良最后找到了任曜驹,当时任曜驹在草原上拍电影,盛兆良临时赶了过去,在广袤无垠的草地上,任曜驹对他说了那番话:
“细心些,还有放下你的高傲,告诉自己这部电影不是你自己的,是田镜的。如果你足够了解他,并不难看出马脚,我当初深信他没有抄袭,但是他自己认了,为了谁可想而知。”
盛兆良在回程的飞机上,又看了一遍电影,然后他发现了。
螺母这个点,是郁溯给他的,但郁溯和他都不戴眼镜,在此之前,盛兆良根本不知道眼镜上有小螺母,郁溯也向来不是细致的人,但是田镜,他又一副低度数的眼镜,偶尔会在看电影的时候戴,鼻托那里似乎不太好使,盛兆良以前听他说过会去眼镜店“紧眼镜”,想来就是去紧螺丝。
所以《螺母》是田镜的。
盛兆良当时在万米高空,心里空荡荡的,他无法想象田镜的屈辱和忍耐,他从未知道田镜那样爱他。
盛兆良放下遥控器,回过头看坐在自己身边的田镜,他刚刚把这段调查复述了一遍,但田镜一个字都没说。
“为什么那么傻?”盛兆良将他的眼睛鼻梁嘴唇都细细看一遍,“我不值得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田镜说,而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追究这些旧事上了,除了你,谁都不会在意它们的。”
“你也不在意吗?”
“我要是在意的话,可能你甩我的那天就会揪着你把账算清楚吧。”
盛兆良站起来,从背后抱住田镜,田镜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拒绝。
都怪蛋饼太好吃了。
“我会一直在意下去,就是因为我过去不在意,才把你弄丢的,我会把你一点一点,找回来。”
第五十二章 
“我又不是乐高。”田镜转过身来,表情很轻松,“还能一点一点拼回去吗?”
盛兆良愣在那,眉尾颤了颤,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不过盛兆良,大概我真的就像一个玩具。”田镜歪了歪头,他现在明眸皓齿,过去断不会有这样狡黠的神情,眼下却似乎已经熟练掌握了某种可以拿捏人心的技巧,盛兆良觉得呼吸一窒,被他这个眼神刺得心痛。
“你无数个玩具中的一个,吸引你的地方或许只是永远都待在你的近处,比较趁手吧,就算是再喜新厌旧的小孩子,玩久了的玩具,也总会有感情的。你现在只是对我还有感情,就像你当初对我心软一样,盛兆良,你比你想象的要更温柔,但温柔多了,就变成优柔寡断,过去你放不下郁溯到了想要用我来帮忙的地步,现在又放不下我了,我得告诉你,我不想成为第二个郁溯。”
“你不是。”盛兆良握紧田镜的肩膀,“你跟任何人都不能比,我也不是因为优柔寡断才放不下你,我是……根本就没打算放下。”盛兆良紧紧盯着田镜的眼睛,期望从那里面能看到昔日毫无侵略性却又执拗的爱意,然而他能看到的,只是自己追悔的脸。
“田镜,我爱你。”盛兆良无比认真地说出这句话,“你还记得气球吗?”
田镜的眼睫抖了抖,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我总是会梦见那场考试。我靠在你腿上,你很温暖,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你,非常安心,但是我感觉你在变轻,变成故事里的那个气球,离我越来越远,我几乎抓不住你。”他说着,握在田镜肩上的手指越来越紧,“我才知道,那个时候的你,是什么感觉。”
“你曾经觉得抓不住我吗?”
一颗毫无防备的泪珠从田镜的眼眶里滚出来,田镜一颤,推开了盛兆良。
盛兆良看了他一阵,那种让田镜恐惧的洞察又出现在了盛兆良的眼里。
“我想让你知道,你过去感受到的,我现在也在感受,我想起了好多事情,好多我已经意识到了却被忽视的感觉,我记得你问我借的第一本《电艺术》是第124期,记得你坐在我前桌,课间趴到桌上睡觉的样子,发尾会从衣领翘起一撮,记得我们第一次考Z大,那天早上是吃了你给我买的梅菜包子,我还记得,”他顿了一下,“我还记得大三那年,你坐在台下,看我演《基督山伯爵》,那双在黑暗中泪光闪烁的眼睛,是我这辈子得到过的最好的喝彩。”
田镜猛地抬起头。
“你以为你隐蔽得很好吗?田镜,每一次你跟在我身后,混进我的教室,从后排看我一整节课,在人群里看我打篮球,和低着头排队入场看我的话剧,我都知道,我一清二楚。”
盛兆良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一丝倨傲,相反,他声音哽咽,好像将愤懑和惋惜都按在胸腔里,他曾经对田镜的不屑里有多少无奈,此时的遗憾里就有多少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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