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第20章


燕乐轻叹一声,语气也变得柔缓:“原来哥你参了军。恭喜呀,大小竟也是个将军了。”
蒋贻孙笑笑,“不过是遇上好的将领罢了。”
“是明哥儿家的那位吧?”
“嗯。我今日去了靳府。”
“明哥儿可还好?”
“我看,他比你好。”
燕乐笑道:“你们都好,如此就好。”
“可你呢?”蒋贻孙语气转急。
燕乐仍是笑着,“我?你也看到了,我没有什么不好的。”
蒋贻孙却摇头道:“你还是和从前那样,咱们三个,明明我看起来是最强悍的,但明哥儿和你,一个赛一个地犟。”说着,他双手搭上燕乐肩膀,施了力,”阿乐,你,你当真不回头了吗?如果,你回头,往后,有我蒋贻孙的,便有你的。”
“走到如今,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走下去?”燕乐转身,看着廊子外面的一角屋檐,默然许久后,再道:“往后,不要再花冤枉钱了,攒着娶媳妇吧,你不是很想要个家吗?娶了媳妇,生儿育女,就有家了。”
蒋贻孙闻言苦笑一声,“多少人不惜千金买一曲,我这怎能算是花得冤枉呢?”
燕乐回头,看着蒋贻孙,“曲子你今日也听过了,不过如此。”
蒋贻孙道:“是啊,比起昔年你为我们弹的曲子,确实不过如此。”
“这么多年了,你的鉴赏水平还是毫无长进。”
“我只听得出曲子里的情意有几分,听不出弹奏的技巧怎样。阿乐……”
燕乐摇摇头,“罢了,就这样吧。阿乐已是过去的人,如今的我,再也弹不出你想听的曲子了。若你愿意一掷千金,我也奉陪到底。但也只是这样了……只是这样了。”
蒋贻孙看着燕乐,在昏暗的长廊里,竟看不清对方神情,只看得见外头月色朦胧,梨瓣纷飞,燕乐与他擦肩而去,也像是飘零的一瓣梨花,他伸手,却什么也没有拉住。唯有满廊子的昏暗,将他的目光寸寸吞噬。
第18章 章十八
春深了,傅明赠靳以的两坛子梅花酒已被他饮尽,待庭中红稠绿重时,傅明收到了来自靳以的回礼,思来算去,这似乎是靳以头回往芳满庭送东西。
绿菲端捧着礼盒,嘴角笑意欲滴,芄兰也忙凑上前来,将盒子打开,傅明将里面装着的东西拿出来,是两套衣裳,皆是劲装。
芄兰纳罕:“爷送公子这种衣服做什么?”
绿菲道:“爷是习武之人,送这些,难道是想让公子跟着他习武?”
傅明暗自琢磨,有了些想法,却又不如何自信,便没有明说,只让她们将衣物先好生收着。
从去岁到今年,傅明入府已过一载。昭彦长大一岁,纫兰和新月得老太太应允后,为他张罗了一个颇为热闹的生辰宴。
生辰礼傅明从数月前便开始准备,送到昭彦手中时,他翻开不住地看,越看越是喜欢。这是一本《诗三百》名物绘,将《诗》中各类鸟兽虫鱼、花草树木择了许多细绘下来,画工细致,可见赠礼之人极其用心。
不仅小寿星喜欢,老太太、纫兰见了,也连连夸赞,靳以则对傅明道:“小孩子,何劳如此费心费神?”
傅明却道:“蒙学不可疏忽。昭彦天资甚佳,如今多花些心思是值得的。”
靳以颔首,将昭彦牵到傅明跟前,对昭彦道:“彦儿,从今日起,你该改口了,往后不可再唤明叔,他与我一样,是你父亲。”
满屋皆惊,傅明怔愣住,听昭彦叫了自己一声“父亲”,忽地眼睛便模糊了。
靳以拿手帕为他拭去眼角溢出的几滴热泪,又牵住他的手,将他带至老太太座前,两人齐齐跪下,老太太心中明了,一手虚扶一个,说道:“既是有缘,又赚得有份,往后便好生相伴吧。”
昭彦似乎明白过来,跑过来,一把抱住自己的两位爹爹,小脸儿一直在爹爹们的腿上蹭着,口中亦唤个不止。
纫兰在一旁不住地含笑点头,明眸中泪光闪烁,新月拍着她的肩膀,在心中倾诉道:“小姐,你看到了吗?他如今身边又有人了,不再形单影只,你可以放心了。”
散席时,月明星稀,昭彦牵着靳以的衣角,说道:“爹爹,彦儿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
靳以问道:“是什么?”
“彦儿想和两位爹爹一同睡一晚,可以吗?”
靳以看向傅明,傅明不知该如何回应,靳以见他只是无措,却不似排斥,便对昭彦道:“可以。彦儿想在哪儿睡?”
“芳满庭!明叔的屋子彦儿在那里睡过午觉,可舒服了!”
三人便一起回了芳满庭。
绿菲和芄兰等下人高兴得敛不住满面笑容,忙前忙后地收拾伺候。等服侍三人睡下后,下人房中却仍不断响起絮絮话语,比绿纱窗外的虫鸣还要欢快。
傅明屋子里已沉静下来,昭彦睡中间,里头是傅明。方躺下时,傅明颇觉紧张,心怦然似要跳出胸腔,昭彦抱着他的胳膊,脸蛋儿埋在他臂弯里,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他听着孩子均匀的呼吸,渐渐地也平静下来,朦胧入睡。
而睡在外头的靳以,却等明月高升时,仍清醒异常。他睁开眼,微微侧身,看着里边相互依偎而眠的两个人,伸手,轻轻地搭到盖在他们身上的被子上,像一个轻微的温柔的拥抱。
翌日晨间,傅明和昭彦起床时,晚睡的靳以已不在屋子里。
屋外有响动隐约传来,绿菲和芄兰领着两三个端盆拿帕的丫头入屋服侍他们洗漱穿戴,说道:“爷已经醒了,在外头院子里练剑呢!”
傅明让丫头将窗子打开,便见院中绿影里,未着外衣,一身白色中衣的靳以正持枝作剑,一套动作流畅利落,有花叶被劲风扫过,旋转坠落。
收拾好后,傅明牵着昭彦出门,站在檐下看靳以练剑,已近末招,靳以很快便收了剑。傅明看着地上红绿狼藉,心想,若往后这位爷常来过夜,这院子怕是也要重新布局一番了。听说靳以不仅剑术了得,也精通于射,那是否除了拓宽空间外,还需要准备箭靶子?
但此回过后,接下来许久,靳以都未曾再留宿芳满庭。傅明的院子便也仍是原来花木扶疏、径曲潭幽的模样。只是春去夏来,枝上花已长作了叶间果,满院绿意怡人,暑气难侵。
尽管傅明无须避暑,但靳以却将携他一道去避暑胜地翠微宫。翠微宫乃是离京都百里之遥翠微山上的一座行宫。今年三皇子早已向皇帝请求,夏至后借翠微宫避暑,圣意已许。
三皇子此行,除了自己的妃子和子女外,还有数位文臣武将陪同,皆是他所看重的能人,众人可携带家眷同行。
临行时,傅明让芄兰将靳以赠他的那两套劲装收拾进行李之中,众人这才明白当初靳以赠傅明这些衣物的用意。
芄兰替傅明收拾着衣物,绿菲则收拾其他琐碎之物。打点好后,绿菲走到傅明身边,面庞微红,低声道:“公子,一共两个箱子,那个放杂物的箱子里,有一个暗盒,盒子里装了两个小瓶,瓶中是……是爷和您也许用得着的东西。如果需要,到时候记得自取。”
傅明问道:“你不是与我们一同去么?我们需要什么,到时候你直接拿与我便是。”
“哎呀,公子,那时我也许不能在您身边呢!”绿菲急得脸色更红,芄兰在不远处嗤嗤地笑,她们家公子,聪慧无双,在有些事上却是糊涂得很。
傅明见她们这样,稍一想,明白过来,脸色也转了红,道一声:“我知道了。你们收拾着,我去看看爷那边的行李整理得如何了。”说完便匆匆出了门。
屋内绿菲和芄兰相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夏至后,一行人连带奴仆侍卫,近两百人浩浩荡荡地往翠微宫而去。
从京都前去翠微宫尚算有些路程,夏季晴日阳光炙热,不宜骑马,靳以便和傅明一道坐同一辆马车。
傅明读前朝史书,靳以读更古早的兵书。
傅明正读完一卷,思量着撰写史书之人评断是否公允,便听靳以忽然问道:“这些日子,见你似乎颇忙碌于纸上功夫,可是有什么打算?”
傅明从字里行间收回目光,抬头却问:“爷觉得这些史书如何?”
“帝王将相,是非功过,盛衰兴亡,可为前人昭彰,可为后人明鉴。”
傅明颔首,“爷所言甚是。但我觉得,如此尚不够。”
靳以兴致方兴,问道:“如何不够?”
“丹青史册记载帝王将相,记载是非功过,记载盛衰兴亡。却不书饮食男女,不载烟火人间。”
“饮食男女?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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