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来自地球》第30章


Z和尤里安对视一眼,各自回到主控室的安全座椅上,关掉了重力系统,更改航道。
“有追兵。”尤里安盯着热成像屏幕,冷静地开口。自从明白了主使者的身份,他不再对追兵的阵容抱有侥幸。屏幕上的舰船不仅看起来是军事序列,实际上也正是如此。从船型来看,是一艘泰坦的护卫舰。
他们太靠近火土航线了,这艘护卫舰恐怕本来就在这条航线上巡逻,此刻听从指挥前来追击。阿尔伯特号的普通动力可以碾压民用船只,但在以机动性著称的军用护卫舰前仍然力有未逮。阿尔伯特号已经开到裂变能源的满动力,副手席的尤里安再没什么可做的。他侧头望向面色凝重的Z,说:“把我交出去吧。”
Z瞥了他一眼:“别傻了。”
“我不会死,”尤里安说,“独联体急需新的经济支撑,而亚美印加根植于虚拟现实技术,对能源没有强依赖,且长期做空深空探索,这样的企业对他们是最适合的。他们只是拿我做个价码。哪怕亚美印加不出价,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杀死我。”
Z嗤笑一声,根本不理会他。
他们心里都清楚尤里安的宽慰有多无力。就算他是真的皇帝陛下,而且独联体完全掌握了他,在亚美印加已经在泛美共和扎下根来、尾大不掉的前提下,绑架的行为也不可能使亚美印加转变立场。独联体的目的不在这里。
按照尤里安的理解,火星独立后太空政策彻底保守化,失去能源动力又失去外探压力,独联体必定政权不稳。独联体针对亚美印加的种种举动,实际都是意在扰乱泛美共和的稳定。杀死亚美印加的继承人,如若泛美共和没有反应,便能使得亚美印加与泛美共和离心,是一招祸水东引,独联体可趁机做大;如若泛美向独联体宣战,也符合独联体对变革的渴望,毕竟对外战争是平息对内乱局的绝佳方案。
不论如何,他都是必死无疑。
尤里安开始琢磨着怎么脱离阿尔伯特号。他已经在中央浮空港这样干过一把,那时候甚至不是个必死的局面,Z都明显不同意,这一次,他不打算白费功夫跟Z商量。尤里安把主意打到了豆荚舱上,但Z对他的前科万分了解,比他想得更快一步。
在尤里安想出好的借口之前,主控室的门被打开,船载机器人转着小尾翼,扑到了他身上。
“叽。”
它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开始动手拆除尤里安的安全座椅。
“你做什么!”尤里安向Z抗议道。
“我不打算再让你骗一次。”Z平静道。
Z全程没有给尤里安留一个眼神,甚至都没有看护卫舰的热成像屏幕,只是一直绷紧神经地在主控电脑前计算。尤里安看不清他专心操作的那块虚拟屏幕。他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船载机器人是为了将人类从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而设计出来的,力量的绝对差距让尤里安毫无反抗能力,被囫囵个儿塞进了出舱太空服。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这傻安卓修好而没有趁机留个后门。
Z一挥手,船载机器人便将尤里安抱出了主控室。主轨控发动机开启的情况下,主控室外的走廊直接连接到两个豆荚舱的入口。其中一个豆荚舱已经坠毁在木星,船载机器人打开了另一个豆荚舱的舱门。从那个角度,尤里安看到这个豆荚舱的爆炸螺栓和安全锁也已被取下。
尤里安猛地挣扎起来,他明白Z的意思了。
船载机器人将裹着尤里安的太空服塞进舱门,从另一侧关闭了两层气密门。尤里安趴在豆荚舱的门边,急切地试图打开气密门的安全锁。他眼睁睁看到走廊的照明关掉,巨大的加速度瞬间袭来,他被紧紧压在豆荚舱的舱壁上,所有呼喊都压进了肺腔,身体和灵魂一样沉甸甸将要消亡。
豆荚舱弹射了。
第二十三章 
如果有人好奇何谓以卵击石,他应该去看看阿尔伯特号和护卫舰相撞这一幕。阿尔伯特号开启了聚变引擎,在连续四次点火失败后,终于成功在最短的距离内加速,像一颗炮弹般冲向护卫舰的左舷。
——或许Z真的是那样想的。在护卫舰副炮的炮火中,他把阿尔伯特号当做了一颗炮弹,瞄准了他的目标:位于护卫舰左舷的光学侦察系统。如他所说,光学侦察系统是一切外太空设备里最容易故障的部分。一旦距离超过舰载机的侦查极限,没有光学侦察系统的护卫舰不可能追踪到一间冰冷的豆荚舱。
豆荚舱被阿尔伯特号提前弹射了,碰撞发生时它已经飞远。尤里安什么都看不清,只记得被眼泪模糊的视野里,尽头一点璀璨炫目的光。
他知道这间豆荚舱的轨道被仔细计算过,Z甚至在弹射前就已经拆掉了会影响弹射轨道的安全锁。豆荚舱会脱离战场,漂浮到某条航线上,然后打开SOS信道。尤里安会被营救,用新身份回到土卫,或者木卫,或者地球,或者任意一个人类基地,继续他或者灿烂或者平淡的明天。
可是他再也见不到Z了。他们准备的氦…3因为太空点火而消耗了大半。不论它搭载的乘客生死如何,阿尔伯特号是那样一艘近光速飞船,接下来的日子里,它会烧尽燃料,义无反顾地奔向太阳系外缘,再无可能回头。
他们像两颗背道而驰的流星。
尤里安在第23小时收到阿尔伯特号的讯息。有时候尤里安觉得这是他至今没有疯掉的唯一原因,有时候又觉得这正是他疯狂的唯一理由。
就像每艘船和它的逃生舱一样,阿尔伯特号与豆荚舱之间有一个特定的通讯频段。尤里安什么都不去想,仍有惯性在指挥他动作。他脱掉出舱服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接收器,不眠不休地守着那个频段,预估阿尔伯特号的速度,调整红移。
直到第23小时,他收到Z的第一封通讯。
在真正阅读之前,尤里安已经哭得不可自遏。他深深庆幸Z的存活,又深深憾恨Z没有带上他。
是的,阿尔伯特号现在只剩下单程票,但他情愿与Z一起死在宇宙的尽头。他无法想象Z独自地走入那个良夜。Z是怀着怎样的情绪给他写信?想起这个,尤里安甚至不敢开始解码。
尤里安无法回信。豆荚舱的所有信道已被Z提前锁死,只有等到一段时间后,按Z的计算豆荚舱已经脱离侦查范围时,SOS信道才会被打开。即使在那之后,豆荚舱的发信功率已经不足以抵达以0。3%光速飞远的阿尔伯特号。
他永远无法联系Z,无法向Z倾诉他的爱与恨,无法给出他的回应。在漫长的未来里,尤里安只能蜷缩在那个狭小安静的豆荚舱,一遍遍阅读Z的讯息。
致尤里安,
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这封信。如果你能。
我希望豆荚舱一切都好。SOS信道将在弹射113小时后打开。不要回信,我收不到。
还活着。我,阿尔伯特号。都还好,比我想象的好。
生活舱严重受损,我把它隔离了。物资带回了主控室。还有你的红酒和玫瑰花。为什么会有玫瑰花?你到底偷渡了多少东西?
碰撞效应无法完美计算,出射轨道还是失误了。我把轨控发动机开到了超负荷。坏消息是轨控发动机报废了,好消息是阿尔伯特号已经调整到了正确的航线上。你知道是哪条航线。
我已在路上。勿念。
Z
生活舱严重受损,轨控发动机报废。尤里安想象着Z焦头烂额地处理着阿尔伯特号的损伤。他是如何在这样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抽空向他写信,即使他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收到?
Z希望豆荚舱一切都好,尤里安却只希望他此刻在阿尔伯特号上。他能帮得上忙。他会去尝试修复生活舱,而Z思考如何分离报废的轨控发动机。或许他们可以用姿控发动机替补,但主动力仍然属于聚变和裂变引擎……
尤里安把头埋进胸膛。这些想象毫无益处,只是一遍遍提醒着他们的分离。他的心脏痛得那样尖锐,他又要流下眼泪了。
第二封通讯在30小时后到来。
致尤里安,
拆掉了生活舱和货舱。
再见浴缸。再见育苗箱和田园牧歌。再见罗宋汤——顺便一说,你的甜菜种子还没发芽。为什么?你真的有给它唱安眠曲吗?
船载机器人还在。猜我在它的固件里找到了什么?搞不懂你为什么把数字相册放在它脑子里。不过,谢谢。
负重降低了,会飞到0。3%光速。仍在加速,记得匹配红移。
勿念。
Z
这是Z第一次向他道谢。
尤里安蜷缩起四肢,想,他到底有哪里值得Z向他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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