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来自地球》第31章


勿念。
Z
这是Z第一次向他道谢。
尤里安蜷缩起四肢,想,他到底有哪里值得Z向他道谢。如果不是遇见他,Z会在下一单活拉到足够的氦…3,从一片安全平静的大陆起航。他能够规划出一条完美的航线,他的船上会有该有的一切。Z会读着书,漂浮于他的培养皿之间,飞向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然后,等他满足于探索,詹姆斯·Z·库克船长会选择返航,告诉旧大陆的遗老们错过了什么,前途又有着什么。
他会有完美的未来,如果他没有遇见尤里安。
Z总是把恋爱和找死联系在一起,那本是毫无道理的,却竟然都应验。他说人类的一切都是有限的,包括感情和关注,却又慷慨地将感情分赠给尤里安。Z到底是怎么想的?去触摸昏睡的他,接受他的感情,然后为此失去一切,独自走向终点,在一艘飞向未知处的单程船上,为尤里安留下的一本数字相册向他致谢。
尤里安感觉心脏被命运攥成不成形的一团。悲剧是一切美好跌碎在触手可及处。
第三封信的到达是仅仅13小时后。仿佛Z一觉醒来,忽然想起还有些话要与尤里安说。
致尤里安,
我不是为你而去。
记住我的话,如果我去了那里,那绝不是因为任何其他的理由。不是因为那群普列谢茨克人,不是因为普朗克号,不是因为形势所迫,不是因为救你,甚至都不是因为我能去。只是因为我想去。
勿念。
Z
这些话语在Z而言足够骄傲,却又太过直白。尤里安猜测或许是Z喝了点儿酒,又想起Z的原则是不在危险情景下喝酒。Z是不舍得放纵的,他的性命有更好的用处,该用在追寻遥不可及的流浪行星,不该用在拯救一个无药可救的男朋友。
Z说他没有。他们都心知肚明,Z有,只是他说他没有。
这有点类似一种安慰。太空牛仔不安慰,但尤里安觉得Z是在安慰他。这点安慰并不会减轻他心中的愧疚,但至少靠着这点安慰,这点情感上的牵系,他可以将自己抛飞在这寂寂深空,暂时放下心上的重担。他在混乱中度过了66个小时,现在终于可以真正地、不被无数噩梦惊扰地,睡上一觉。
或许他会在梦里与阿尔伯特号重遇。或许他能在梦里回到与阿尔伯特号的初遇。
他醒来时,第四封通讯已经抵达。
致尤里安,
氦…3已烧到亚临界状态。聚变发动机预计在1小时内失效。记得校准红移,虽然下一封通讯大概会超过通讯限制距离。
一切顺利,我路过一颗彗星。
Z
尤里安呼吸一顿。他与Z之间的距离已经接近0。8日地距离,超过了通讯限制距离。这很可能就是最后一封通讯,但尤里安仍然迅速扑到接收器前,校准了红移。那是一种绝望的希望,就像那艘氦…3燃尽的船上,Z告诉他一切顺利。
他焦虑地等待着,先等来的却不是Z的通讯,而是SOS信道的开启。人类社会通用的紧急通讯信号反复在这一片天域传播。那是豆荚舱的呼喊。然而尤里安唯一关注的那个频段,始终悄寂无声。
第122小时,豆荚舱被一艘海盗船救起。尤里安跟海盗交涉,以买下船只的价格交换了船只的航向控制和通讯频道的全部使用权。他让海盗船行驶在与豆荚舱相同的轨道和速度上。
在第130小时,更高放大功率的船上接收器收到了极其微弱的第五封通讯。
Major Z to ground ntrol;
Though I"m past one hundred million miles;
I"m feeling very still。
And I think Albert knows which way to go。
Tell you。。。 I think you know。
从那以后,什么都没有。阿尔伯特号与豆荚舱、乃至与人类社会的距离,彻底超出定向通讯的距离限制,淹没在无线电波段的茫茫噪音中。
尤里安反反复复地重读这几封通讯,每一封信都使他痛苦,使他幸福。他阅读Z的短短几句话,像在翻阅他与Z的过去,像在解析Z的人生。Z写下的是致尤里安,而尤里安读到的却仿佛是致地球,致生命。
第二十四章 
尤里安坐在舷窗边,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无穷无尽的宇宙。
“你该休息一会儿。”耶索特说。仅仅一年不见,这位最好的中间人却仿佛老了十岁。他将尤里安的行踪卖给了独联体,又在事情平息后暗地营救他。在耶索特与亚美印加打交道的日子里,他们曾经打过绝好的配合,甚至成为了朋友。但那都是过去了。尤里安早就明白每个人都有价格,他只是一直没能习惯。
“我不会死在这里。”尤里安说。他从舷窗边跳下来。这是一艘巨大的客运船,就算开启重力系统也不用关闭舷窗。
尤里安搭乘那艘狭小的海盗船,花了十个月抵达木卫欧罗巴。在那里,他遇见了耶索特雇佣的太空牛仔。又过了四个月,他们到达火星。耶索特出面将他带上这艘客运船。尤里安就像个货物,在广袤宇宙中被辗转运载。
他穿上拖鞋,跟着耶索特走向医疗舱。他问:“今天收到信号了吗?”
他这样询问,仿佛是抱有希望的,耶索特因而露出了怜悯的表情。他摇了摇头,尤里安便明白了。他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下意识地抚摸手腕上的匿名终端。他现在佩戴两个终端,一个新身份的终端,链接着行星网络,一个永远离线的匿名终端,永远保存着一条航线,五封通讯。
耶索特送他进了医疗舱便离开,护士将他带进检查区。
医疗舱的成员对尤里安已经很熟悉,他登上客运船当天就进了急诊室,原因是肌肉和骨密度的流失。从豆荚舱逃生到抵达火星,这之间十四个月里,尤里安一直没有进行重力训练。他自认只是忘了,但耶索特坚持认为他是心如死灰。耶索特替他预约了医疗舱的检查,尤里安也恢复了重力训练,但显然没有人认为一切会就此结束。
“你恢复得很好。”医师说。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滑过尤里安一直不曾离手的终端。尤里安熟悉这个表情。她以为她能懂得尤里安的痛苦。
医师委婉地提出:“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络一位心理康复师。”
尤里安谢绝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间豪华套房,设施规格比照任何人能在太空得到的所有最高享受,一切都无可挑剔。柔软的床品偶尔让尤里安想起阿尔伯特号上的主舱室。保洁已经拉下了窗帘,顶灯模拟出黄昏的暮色。尤里安关掉灯光,拉开窗帘,窗框正巧镶嵌了一轮明日,地球如黑点,悬停在那团火中。
“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人类不会永远生活在摇篮里。”
齐奥尔科夫斯基的名言,前太空时代最流行的句子,然而一语成谶。人类一步步成长,从食腐的化石燃料利用者进化为能够掌控裂变与聚变能量的恒星能源利用者,未来一片光明,仿佛马上能够走出摇篮,生命不再局限于太阳系。
然后聚变能触摸到了0。3%光速的能质比极限。
这个极限并不意味着人类无法离开太阳系。恰恰相反,聚变能足够克服太阳系的引力势阱,问题只在于时间。以奥尔特云计算,逃离太阳系至少需要200年。将一辈子耗费在太空旅行上,需要全人类对太阳系外未来的强大信念。而人类从未对这样的信念达成共识。或许最初阿尔伯特号和普朗克号的建造者有过这样的信念,但后来他们都不在了。NASA土崩瓦解,普朗克号远在天边。
在三战前后,动物园理论甚嚣尘上,它将地球比拟成一个特制的生物多样性平衡球,一个复杂精致的培养皿。人们连同其他物种一起被关在其中,繁衍进化。这培养皿使人眷恋也使人厌倦。从培养皿演化出了新的理论,有人把地球称为动物园,有人把太阳系称为监狱。没有资源让人类发展出星际文明,这就是监牢的现实。
承平日久,人们已经认下了无法越狱的现实。
但尤里安不这样想。他永远认同自己来自哥廷根,认同地球是故乡。他爱这片土地,同时,也不惧于背井离乡。
耶索特,医师,或许他们都认为Z与他分离值得怜悯。甚至尤里安本人也曾经认为这是痛苦。他现在不这么看。是Z改变了他的想法。真奇怪,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互相觉得对方无可救药,谁都不指望能改变对方,但实际上,又都义无反顾地为对方做出改变。尤里安想,这或许就是爱情的迷思。Z写下那五封信时,根本没想着去做到什么,甚至没想过尤里安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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