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第111章


法官看赛夏太太长得这样漂亮,大出意外,对她不但象对一般女性那样有礼,还特别客气,那是夏娃难得遇到的。法官眼睛里的表情,夏娃出嫁以后只有在科布眼中见到,而象她这样美丽的女子往往用这个criterium①观察男人。青年对妇女自会流露出一种绝对服从的表情,倘若为了某种私欲,某种利害关系,或者年龄关系,男人眼中没有这表情,女人就要提防,注意这个男人。库安泰弟兄,柏蒂-克洛,赛里泽,夏娃心目中所有的敌人,都用淡漠冰冷的眼光瞧她;在署理检察官面前,她却感到身心舒泰。检察官一面殷勤相待,一面寥寥几句就指出夏娃的计划没有希望。
①拉丁文:标准。
他说:“太太,你丈夫放弃全部财物,抵充你在共有财产中的优先部分,家具包括在你丈夫放弃的财物之内,这个判决将来高等法院未必会变更。你的优先权不应当包庇一项诈欺行为。日后你以债权人资格可以分到查封财物的售价;你公公因为大卫欠他房租,也有优先权。在这个情形之下,高等法院一朝裁定之后,为了法律上所谓分配问题,还可能引起别的争执。”
夏娃说:“那么柏蒂-克洛先生是不是要断送我们呢?”
法官回答:“柏蒂-克洛的做法同你丈夫的委托书完全符合,因为你丈夫的目的,据代理人说来是要拖延时间。我看还是放弃上诉,你和你公公两人不妨在拍卖的时候买下你业务上最需要的生财机器,你以不超过你应得的部分为限,你公公以不超过积欠的房租为限……不过这个目的一时也谈不到,那些代理人还想盘剥你们呢……”
“那么我是完全落在公公手里了,我欠他房租,又欠他生财用具的租费;梅蒂维埃先生几乎拿不到什么①,我丈夫还得被梅蒂维埃控告……”
①法国民法规定,妻子在共有财产中的应得部分,以及债务人欠缴的房租,都比一般的债务占有优先权。大卫的印刷所拍卖所得,或许还不够偿付妻子和父亲。
“一点不错,太太。”
“这么说来,我们以后的处境比现在还要糟……”
“太太,归根到底,法律是支持债权人的。你们收过三千法郎,应当归清……”
“噢!先生,难道你以为我们……”
夏娃忽然停住,觉得替自己洗刷不免泄漏哥哥的秘密。
法官说:“噢!我知道事情有点蹊跷:债务人明明规矩老实,爱惜名誉,还有些了不起的表现……而债主只是代人出面……”
夏娃心中害怕,傻支支的望着法官。
法官意味深长的瞧了她一眼,说道:“告诉你,我们在庭上听着律师滔滔不绝的辩诉,尽有时间考虑案子。”
夏娃回去,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伤心得不得了。晚上七点,杜布隆送来羁押债务人的公事。官司到了高潮。
大卫说:“从明天起,我只能夜里出门了。”
夏娃和沙尔东太太直掉眼泪。在她们心目中,一个人躲起来是大大丢脸的事。
幻灭 十四 为什么羁押债务人在外省 是绝无仅有之事
……………………
科布和玛丽蓉久已认为主人是忠厚长者,听说他自由受到威胁,不由得大为惊慌;他们替主人提心吊胆,进去看沙尔东太太,夏娃和大卫,问问可有什么事能够让他们出力。他们俩进去,三个人正在流泪,他们一向过着简单的生活,想不到现在要把大卫藏起来。说不定有些暗探已经在注意大卫的行动,象他这样心不在焉的人,怎么逃得过他们的监视呢?
科布说:“如果太太肯等一等,我可以到敌人的阵地上去侦察一下。别看我模样儿象德国人,这个差事我是内行;我是地道的法国人,乖得很呢。”
玛丽蓉说:“太太,让他去吧,他一心想保护先生。科布不是阿尔萨斯人,是……是一条真正的看家狗!”
大卫说:“行,科布,你去吧。究竟怎么办,咱们还来得及考虑。”
科布赶往执达员家。大卫的敌人正在那里骤会,商量如何抓他。
在外省,逮捕债务人的事即使发生,也是一桩过火的,出乎常规的事。第一,大家素来相熟,谁也不敢使出人人厌恶的手段。债权人和债务人一辈子都得见面。其次,尽管外省人痛恨破产(他们叫倒账)这种合法的盗窃,一个做买卖的要是有心来一次大规模的倒账,尽可溜往巴黎。巴黎好比外省的比利时①,有些藏身之处叫人不得其门而入,而执达员手中的逮捕状过了法定期限就失效。此外,还有其他的阻碍几乎使逮捕无从执行。住宅不得侵犯的法律在外省始终受到尊重,没有例外;执达员不能象在巴黎一样进入第三者家中逮捕债务人。立法的人认为巴黎应当除外,因为巴黎一幢屋子经常住着许多人家。在外省,就算要走进债务人自己的屋子去抓人,执达员也必须请治安法官协助。治安法官是管辖执达员的上司,他是否同意和执达员合作,多半可以自由决定。治安法官有一点值得称赞,他觉得逮捕债务人这个义务不好随便承担,他不愿被盲目的情欲或者私仇利用。还有另外一些困难同样不容易解决:象人身羁押这种严酷的法律本是不必要的,而风俗习惯的影响还能改变法律的性质,甚至使法律不生效力。大城市中有的是无所不为的光棍流氓,甘心替人做奸细;小城的居民彼此都熟悉,不可能受执达员雇用。万一最穷苦的阶层中有人干了这种卑鄙的勾当,在当地就要立脚不住。在巴黎或者别的人口稠密的地方,逮捕债务人是商务警察的独行生意,在外省却是一桩极其棘手的事,债务人和执达员为此互相斗法,各显神通,有些异想天开的玩意给报纸的社会新闻提供的材料,有时竟妙不可言。
①过去法国的政治犯及其他罪犯往往以比利时为逋逃薮。
长子库安泰不愿意出面;胖子库安泰自称为受梅蒂维埃委托办这桩案子,带着赛里泽到杜布隆家。那时库安泰已经雇用赛里泽做印刷所监工,另外许他一千法郎,要他帮着对付大卫。杜布隆有两个助手可以调派。因此库安泰弟兄有三条猎狗监视他们的目的物。逮捕的时候,杜布隆还能调动宪兵;按照判决书规定,遇到执达员要求,宪兵应当出来协助。杜布隐的事务所设在屋子底层,事务所里面一间是他的办公室。当下五个人正在那儿集会。
事务所外边有一个宽敞的走廊,铺着石板,象一条过道。临街的门不大不小,两旁挂着司法人员的金漆招牌,中间刻着执达员三个黑字。事务所临街的两个窗洞装着粗大的铁栅。办公室朝着园子。执达员对园艺女神极有感情,靠墙的花果架上,果树种得出色,而且是他亲自种的。厨房正对事务所,厨房背后是楼梯。屋子在一条小街上,坐落在一八三○年后才完工,而当时还在建造的新法院后面。要了解科布那天的遭遇,以上的细节不能说没有用处。阿尔萨斯人打算见执达员,假装出卖主人,探听对方的圈套,好回去防备。厨娘出来开门,科布说要见杜布隆先生。女用人正在洗碗,被人打搅,不大高兴,她打开事务所的门,叫陌生人进去等着,说先生在办公室里和人谈话。她报告主人有一个汉子找他。杜布隆听见汉子两字,知道是乡下人,吩咐说:“叫他等着!”科布便靠着办公室的门坐下。
胖子库安泰道:“喂,你打算怎么进行?最好明儿早上就逮住他,省点时间。”
赛里泽道:“那容易得很,他名副其实是个傻瓜。”
科布一听库安泰的声音和那两句话,马上猜到里面就在谈他东家的事;等到他听出赛里泽的口音,愈加诧异了。
他毛骨悚然的想道:“那小子还吃过他的饭呢。”
杜布隆道:“朋友们,我看应当这样:从美景街和桑树广场起,咱们一路布置人马,距离远一些,可是各个方向都要照顾到,才能监视傻瓜,——这绰号我很喜欢,——一直监视到他躲进一幢他自以为安全的屋子;让他太太平平住几日,然后有一天在日出或日落之前可能碰到他。①”
①执达员不得闯入债务人家中,详见上文:他只能等债务人于清晨或傍晚偷偷出外时逮捕。
胖子库安泰道:“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呢?说不定会跑掉的。”
杜布隆道:“他在家里;他要出门,我准知道。我派了一个司法人员守在桑树广场,另外一个站在法院的拐角儿上,还有一个离开我屋子三十步。那家伙一出门,我手下的人立刻吹口哨为号;他走不到三十步,我就靠这个电报式的通讯知道了。
一般执达员都把助手冠冕堂皇的称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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