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男爵》第38章


接着毁灭性的时刻到来了:虽然正是人们脱掉大衣的季节,毛毛虫却像寒冬一样,使得每棵树的叶子从顶上开始一片又一片地迅速往下落。他爬上树梢,把细枝全砍掉,只留下大的枝干,他再爬上去,开始用小刀剥开树皮,他看着剥开的树露出白生生的木头,周身颤栗不已,仿佛自己受了伤。
在这种气恼之中,不再有对薇莪拉的怨气,只有悔恨,懊恼自己失掉了她,痛恨自己不懂得如何把她栓牢在自己的身上,而用不正确的和愚蠢的傲气伤害了她。因为现在他明白了,她始终是忠实于他的,虽然在身后带着另外两个男人,那是为了表明她认为只有柯希莫才配做她的唯一的情人,她的一切不满和任性的言行只是使他们的爱情不断增长,永不停止热情的表露,她只是要把感情推进到巅峰。是他,是他,是他从前一点儿不懂得个中道理,他使她生气,结果失去了她。
他在森林里呆了几个星期,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他连佳佳也没有了,因为薇莪拉把它带走了。当我哥哥回到翁布罗萨的时,他显得模样大变。连我也不能让自己再存幻想:这一次柯希莫真正地变成了疯子。
二十四 
柯西莫可能是疯子。自从他十二岁时上树不肯再下地之后,在翁布岁萨人们一直是这么说他的。但后来,实际上,他的这种疯狂被大家接受了。我不只是说他坚持在树上生活,而是说他的性格中的各种乖戾之处,没有人不认为他是一个特殊的人物。往后,在他对薇莪拉的爱情顺利的那段时期内,他操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做出一些动作,特别是在守护神节那天的举动,被很多人认为是渎圣行为,把他的话解释成一种异教徒的呼喊,也许念的是迦太基语,贝拉基主义①者的语言,或者是追随索齐尼教派②的表现,讲的是波兰语。从那以后,人们开始纷纷传说:“男爵变疯了!”而正统派们补充道:“一个本来已经是疯子的人怎么能再变疯?”(①公元5世纪由贝拉基等人首倡的基督教异端教义②16世纪兴起的教派,起源于意大利,盛行于波兰)
在这些反对声中,柯希莫真的变成了疯子。过去他从到脚穿兽皮,现在开始用羽毛装饰头部,就像美洲的土著人那样,把一些色彩艳丽的羽毛,像戴胜或白领翡翠鸟的毛,插在头上,还把羽毛插遍衣服的各处。最后甚至把燕尾服完全用羽毛覆盖起来,模仿各种鸟类的习性,比如学啄木鸟,从树干上挖出蚯蚓和虫子,并且把它们当成财宝似地拿出来炫耀。
他还向围聚在树下来听他说话和讥笑他的人们赞美鸟类。他从猎人变成了飞禽的律师,他一会儿宣传银喉长尾山雀,一会儿讲猫头鹰,一会儿谈欧鸲,在身上进行相应的化装。他指责人们不懂得在鸟类中识别真正的朋友。他的讲话后来在比喻的形式下变成了对整个人类社会的谴责。鸟儿们也知道了他的这种思想变化,飞到他的身边来,不顾树下有一群听众。这样一来,他可以指着周围树上的活标本来解释他的话题了。
对于他的这一特长,翁希罗萨的猎人们经常议论用他来诱鸟,可是谁也不敢朝停在他身边的鸟儿开枪。因为男爵现在虽然丧失理智,仍然还能引起别人的某种敬畏。人们取笑他,是的,经常有一群顽童和闲汉在树下起哄,但是他还是受到尊重,人们总是认真地听他讲话。
他的树上如今布置起一些写着塞内加①和沙夫茨伯里②的名言的纸片和大的标语牌,还有一些物品:一簇簇羽毛、教堂用的大蜡烛、镰刀、花冠、女性胸像、手枪、秤杆,按一定的顺序一个个连结起来。翁希罗萨的人们花许多时间去猜想这些实物谜语的含义:贵族、教皇、美德、战争。而我以为有时候它们本身不具有任何意义,而只用来锻炼智力,并使人们明白超出常规的思想可能是正确的。(①塞内加(约公元前4……公元65),古罗马雄辩家、悲剧作家、哲学家、政治家②沙夫茨伯里(1671……1713)英国政治家和哲学家)
柯西莫还开始写一些有关文章,比如《画眉的叫声》、《雕鹗的对话》、《啄木鸟的敲打》,并且公开发行。在精神错乱的这段时期内,他还学会了印刷技术,开始印制一些小册子和杂志(其中有《喜鹊的杂志》),后来将全部文章汇集在一起,题名为:《两足动物的监控器》。他往一棵核桃树上搬去一张长桌,有关排字夹柜,一箱字母,一玻璃酒坛油墨,整天忙于排版和印刷。有时候在排字夹柜和纸张之间落下一些蜘蛛、蝴蝶,它们的形象被印到了书上;有时候一只睡鼠跳到油墨未干的纸上,尾巴把整张印好的东西都扫脏了;有时候松鼠拿走字母盘中的字母,它们把字母带回洞里以为是可以吃的东西,比如拿大写的字母Q,它那圆而带把儿的形状被当成是一只水果。柯西莫在这种情况下,只好在一些文章中用大写的C凑合着代替。
他干的都是些好事情,但是我的印象是在那个时期我哥哥不仅完全精神失常,而且还变得有些呆傻,这是更为严重的痛苦的事情。因为疯狂好歹还是一种本质的力量,而愚蠢是本质的一种衰弱,无法弥补。
冬季他实际上处于一种冬眠状态。他躺在吊在树干上的一个棉睡袋中,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像一只未出巢的小鸟,他在里面呆得久了,当天气较暖和时,跳出几步就到了长在麦尔当佐河上的那棵桤树上,他在那里洗澡。他躺在睡袋里吃力地读书(夜里点一盏油灯),或者呢呢喃喃地自言自语,或者哼哼唧唧地唱歌。但是大部分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的。
至于吃饭,他有一些秘密的储备食物,但是他允许别人给他一盘肉汤或是馄饨,那时有些好心的人搭梯子给他送上去。因为在穷人中产生一种迷信,说是给男爵送供奉会带来好处。这说明他激起了人们的恐惧或是好感,我相信是后者。迪·隆多男爵爵位的继承人靠公众的施舍活着,这种事情我觉得不合适,尤其是我想到我们已故的父亲,假如他能知道将会有何感想。至于我,到那时为止我没有说明可以抱怨的,因为我哥哥一贯蔑视家庭的舒适生活,他给我签了一张家产转让证书,为此我除了给他一小笔费用(他几乎全部用来买书籍了)之外,不再承担任何义务。可是现在,看见他无力供给自己食物,我派了我们家的一名穿制服戴白色假发的仆人,搭梯子给他送去放在托盘里的四分之一只火鸡和一杯勃艮第酒。我想试一试,我以为他会为了某种神秘的原则性理由拒绝接受。相反,他立刻非常乐意地收下了。从那以后,每当我们想起来的时候,就给树上的他送去一份我们的饭菜。
总之,那是一种可怕的衰退,幸亏发生了狼群入侵事件,柯西莫再次显示出他的长处。那是一个滴水成冰的寒冬,雪一直下到我们这里的山林中来。大批的狼由于饥饿从阿尔卑斯山上下来,来到我们海滨地区。有的护林人遇见了它们,带回这个吓人的消息。翁布罗萨的居民,从组织防火护林队的那个时候开始,懂得了在危急时刻联合起来,他们开始在城市周围的小路上轮流巡逻,以阻止那些饿急了家伙靠近,可是谁也不敢在深夜里走出家门。
“可惜男爵不再是过去那个样儿了!”在翁布罗萨人们这么说。
那个讨厌的冬天对于柯希莫的健康不是没有带来影响。他蜷缩在他的皮囊里,就像蚕儿一样,皮囊在树上荡悠着。他的鼻子里淌出一滴鼻涕,脸上的表情沉默而高傲。响起狼来的警报,人们从他的树下走过时大声对他说:“哟,男爵,过去是你在你的树上为我们站岗,现在是我们为你放哨了。”
他半睁半眯着眼睛,好像没有听懂或者就是根本不理睬。他突然间一反常态,抬起头来,往上吸吸鼻涕,声音嘶哑地说话了:“山羊,准备打狼。放一些羊在树上。捆住。”
人们涌到他的树下,以便听清他说些什么疯话,好借此嘲笑他。而他呢,气喘着,咳着痰,从睡袋里爬出来,说声:“我让你们看看在哪些地方合适。”就在树上走动起来。
在野生森林加人工培植的林园里,在一些核桃树或橡树上,柯希莫仔细地挑选好位置,让人们送一些山羊或羊羔来,他亲自把羊在一棵棵树冠上捆好,使那些活蹦乱跳咩咩直叫的羊不致跌下去。然后在每株树上藏一支上了子弹的枪。他也穿得像山羊:帽子、上衣、裤子,都是卷曲的羊绒做的。他开始在这些树上露宿,等待夜晚到来,大家都认为这可能是他最大的一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