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经典散文·风景游记卷》第98章


苔痕,点点鲜绿。踩着潮润柔滑的石阶,小心翼翼,拾级而上。越向高处,树越密,绿意越浓,泉影越不可寻,而泉声越发悦耳。怅惘间,忽闻云中传来钟声,顿时,山鸣谷应,悠悠扬扬。安详厚重的钟声和欢快清亮的泉声,在雨后宁静的暮色中,相互应答着,象是老人扶杖立于门前,召唤着嬉戏忘返的孩子。
钟声来自半山上的庆云寺。寺院依山而造,嵌于千峰碧翠之中。由补山亭登四百余阶,即可达。庆云寺是岭南著名的佛教第十七福地,始建于明崇祯年间,已有三百多年历史。寺内现存一口“千人锅”,直径近二米,可容一千一百升,颇为引人注目。古刹当年的盛况,于此可见一斑。
晚饭后,绕寺前庭园漫步。园中繁花似锦,蜂蝶翩飞,生意盎然,与大殿上的肃穆气氛迥然相异。花丛中,两棵高大的古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根部护以石栏,显得与众不同。原来,这是二百多年前,引自锡兰国(今名斯里兰卡)的两棵菩提树。相传佛祖释迦牟尼得道于菩提树下,因而,佛门视菩提为圣树,自然受到特殊的礼遇。
鼎湖山的树,种类实在太多。据说,在地球的同一纬度线上,鼎湖山是现存植物品种最多的一个点,现已辟为自然保护区,并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选作生态观测站。当地的同志告诉我,鼎湖山的森林,虽经历代变迁而未遭大的破坏,还有赖于庆云寺的保护。而如今,大约是佛法失灵的缘故吧,同一个庆云寺,却由于引来大批旅游者,反给自然保护区带来潜在的威胁。
入夜,山中万籁俱寂。借宿寺旁客房,如枕泉而眠。深夜听泉,别有一番滋味。泉声浸着月光,听来格处清晰。白日里浑然一片的泉鸣,此时却能分出许多层次:那柔曼如提琴者,是草丛中淌过的小溪;那清脆如弹拨者,是石缝间漏下的滴泉;那厚重如倍司轰响者,应为万道细流汇于空谷;那雄浑如铜管齐鸣者,定是激流直下陡壁,飞瀑落入深潭。至于泉水绕过树根,清流拍打着卵石,则轻重缓急,远近高低,各自发出互不相同的音响。这万般泉声,被一支看不见的指挥棒编织到一起,汇成一曲奇妙的交响乐,在这泉水的交响之中,仿佛能够听到岁月的流逝,历史的变迁,生命在诞生、成长、繁衍、死亡,新陈代谢的声部,由弱到强,渐渐展开,升腾而成为主旋。我俯身倾听着,分辨着,心神犹如融于水中,随泉而流,激遍鼎湖。又好像泉水汩汩滤过心田,冲走污垢,留下深情,任我品味,引我遐想。啊,我完全陶醉在泉水的唱歌之中。说什么“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我却道,“山不在名,有泉则灵。”蕴育生机,滋润万木,泉水就是鼎湖山的灵魂。
这一夜,只觉泉鸣不绝于耳,不知是梦?是醒?
梦也罢。醒也罢。我愿清泉永在。我愿清泉常鸣。
·192· 
夏日草原
席慕蓉
席慕蓉(1943~),女,内蒙古人。著有散文集《成长的痕迹》,诗集《画诗》、《七里香》等。
若是问我,每次舟车劳顿,千里迢迢地到了蒙古高原,最想要做的是什么?
我一定会说,没有比走在无边无际的夏日草原上更好的事了!
有过几次,正当七月,刚好经过蒙古国中央省或者近库布斯固勒省境内那些辽阔美好的草原,我只求能赶快下车走路。
从来没有比走在无边无际的夏日草原上更令人难忘的欢畅快意了!
首先是视觉上的舒展。
我们的眼睛可以望到无穷远。然而,蒙古的草原又不是平坦开阔到无趣的地步,相反地,她总是有着和缓而优美的起伏,像是放大了的微微动荡的海浪,又像是转侧的女体,这里那里总有一些圆润的隆起;总会引诱你想稍微快走几步,好登上眼前这座基地广大的丘陵,眺望前方又有些什么新的动向和美丽的线条。
即使有时在更远处真的有比较高大的山脉,那和草原连接起来的山坡坡度也不大,无论是步行或是骑马,都可以从山下从从容容地走到山腰,一路也铺着有如地毯一般的绿草。
草原是广大的圆周,苍天真如一座高不可测的穹顶,以无限宽广的弧度覆盖着大地,而我自己这小小的身体,就是这片天地的圆心。如果我把身体做三百六十度的旋转,那极远处微微起伏的地平线也绕着我转一圈而无始无终;也就是说,无论我往前走了多少步,依旧是这个广大圆周的惟一的中心点。
然后就是那云影与天光。
草原上的云朵,有时候又多又大又平整,在蓝天上列队而行,天高云低,风起的时候,一朵一朵依序飞过,那草原就忽明忽暗,人好像走在梦里。一下子所有的青草都闪着金光,逆光处背后的丘陵像镶上了发亮的边线,身体被阳光照得暖烘烘的;然后忽然间所有的颜色都沉静了下来,在云影掠过之处,草色在泛白的灰绿和透明的青绿之间挪移,风也凉多了,像搽了薄荷油一样。
然后,还有那难以形容的芳香!
那不只是青草的清香而已,而是混合着好几种香草的草叶被压折碰触后所发出的香气。
在刚刚站定时还不太显著,不过,只要一开始往前走,每迈一步就会马上有一股翻腾而起的独特的芳香,弥漫在四周。
野生的香草,在夏日遍布草原,好几种香味混合之后,那强烈的芳香如药酒又如甘泉那样地提神醒脑,沁人心脾,进入每一种感觉细胞的最深处,让生命苏醒,让我忘记了所有的疲劳困顿,只想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我当然明白我的祖先在游牧生活里有许多艰难之处,可是,七八月间,时当草原的盛夏,阳光静好,青草繁茂,鹰雕从云层下低飞掠过,草丛间被我们的脚步惊扰起来的蚱蜢和草虫,在身前身后弹跳得好远,还不断发出“嘎”声的鸣叫,旷野无人,只有轻柔的风声,这里,应该就是天堂了吧?
草原深处,有时会遇见一泓弯泉极尽曲折地流过。小河的流水清澈,河中长长的水草顺着水流的流势忽左忽右轻轻摆荡,连几颗小石子的滚动也看得清清楚楚;薄暮时分,从山腰往下眺望,那样一条狭窄弯曲的河流映着天空的霞光,像条灰紫色的发亮的缎带,在暗绿的旷野上蜿蜒伸展,不知道从何处起始,到何处终结。然而,我深信,几千年来我的祖先们所追求的“水草丰美”,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193· 
妩媚得风流(节选)
卞毓方
卞毓方(1944~),江苏射阳人,作家。著有散文集《岁月游虹》、《卞毓方散文集》,报告文学集《站在历史的窗台上》等。
张家界
张家界绝对有资格问鼎诺贝尔文学奖,假如有人把她的大美翻译成人类通用的语言。
鬼斧神工,天机独运。别处的山,都是亲亲热热地手拉着手,臂挽着臂,唯有张家界,是彼此保持头角峥嵘地独立,谁也不待见谁。别处的峰,是再陡再险也能踩在脚下,唯有张家界,以她的危崖崩壁,拒绝从猿到人的一切趾印。每柱岩峰,都青筋裸露、血性十足地直插霄汉。而峰巅的每处缝隙,每尺瘠土,又必定有苍松,或翠柏,亭亭如盖地笑傲尘寰。银崖翠冠,站远了看,犹如放大的苏州盆景。曲壑蟠涧,更增添无限空蒙幽翠。风吹过,一啸百吟。云漫开,万千气韵。
刚见面,张家界就责问我为何姗姗来迟。说来惭愧,二十六年前,我本来有机会一睹她的芳颜,只要往前再迈出半步。那是为了一项农村调查,我辗转来到了她的附近地面。虽说只是外围,已尽显其超尘拔俗的风姿。一眼望去,峰与峰,似乎都长有眉眼,云与云,仿佛都识得人情,就连坡地的一丛绿竹,罅缝的一蓬虎耳草,都别有其一种爽肌涤骨的清新和似曾照面的熟络。是晚,我歇宿于山脚的苗寨。客栈贴近寨口,推窗即为古道,道边婆娑着白杨,杨树的背后喧哗着一条小溪,溪的对岸为骈立的峰峦。山高雾大,满世界一片漆黑。我不习惯这黑,翻来复去睡不着,于是披衣出门,徘徊在小溪边,听上流的轰轰飞瀑。听得头发,索性循水声寻去。拐过山嘴,飞瀑仍不见踪迹,却见若干男女围着篝火歌舞。火堆初燃之际,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树枝。燃到中途,树枝通体赤红,状若火之骨。再后来,又变作熔化的珊瑚,令人想到火之精,炎之灵。自始至终,场地上方火苗四蹿,火星噼噼啪啪地飞舞,好一派火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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