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传》第41章


贾母便向贾政斥道:“他在那府里拘了这几日,好不容易得了命逃生回来,一口茶还没喝,你就又来震唬了。等明儿闲了,有多少可骂的骂不了,非要在我面前教训儿子。他刚回来,魂儿还没定,再被你唬病了,我是不依的。”贾政只得权且忍耐,自回书房中长吁短叹。
贾母便又问些在北静王府里起居饮食诸节,听说不曾为难,放下心来,叹道:“且往后走着瞧吧。”王夫人还欲说话,宝玉推说骑马累了,只要回房去歇。贾母便道:“他从生下来也没经过多少事儿,这几日够他受的,叫他且回自己屋里睡一觉儿,回过魂儿来再说吧。”王夫人见他神思恍惚,面带憔悴,虽有满腹的话要说,也只得权且搁下,放他去了。
麝月、秋纹早在园门口接着,宝玉随手脱了大衣裳交在她们手中,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在前头。麝月见不是往怡红院去的路,不禁愣了一愣,忙婉转劝道:“二爷好不容易回来,总得先回房里换件衣裳,喝杯茶,喘匀了气儿再去看林姑娘。哪有出门两三天,不回家先串门子的理呢?况且袭人姐姐病得正重,只为二爷担心,两三天里饭也不曾吃过一口,才是我强按着方答应不出来迎候,这会儿正伸着脖子苦等呢,二爷好忍心教咱们空等?”
宝玉道:“既这样,你就先回去说一声儿,说我到潇湘馆里略坐坐就来的。”说着话,脚下更不停留,麝月同秋纹抱着衣裳,眼睁睁看他一路脚不沾地地去了,倒望着背影儿叹了两声,无奈何,只得回房来说与袭人。袭人愣了半晌,叹道:“我倒只担心他累了饿了,只怕他心里再不会为自己算计,就只有他林妹妹。”原还躺在床上只望宝玉回来安慰两句的,此时便也无心再睡,挣扎着起来,重新洗脸匀面,不肯教病容落在他眼里。
且说宝玉一径来至潇湘馆。紫鹃一天几次地往怡红院里打听着,也已知道宝玉回来了,早已报与黛玉,打量着下午必来的,谁料他这会儿便来了,看身上的衣裳未换,便知是刚进园子,遂问:“从哪里来?”
宝玉道:“从老太太处来。”说着,便随身坐在黛玉榻前,问她,“身上觉得怎么样?大夫来过没有?可吃过药不曾?晚上睡得好不好?”
黛玉眼中早滚下泪来,哽咽道:“你别只顾着问我,这两日,在那府里住得怎样?你怎么这样大胆,竟然……”说着又咳起来。
宝玉忙道:“妹妹放宽心,如今可大好了。我已向北静王爷明明白白说了心里的话,王爷已亲口允了我,说原不知我有这个心,所以才求人下礼,如今既知道了,君子不夺人所爱,再不会教人来提亲了。临我去时,还赠了我许多礼物,且许我将来成亲之日,还要亲来向妹妹道贺赔罪呢。”
黛玉听了,满面通红,急道:“你说你自家的事,别扯上我。”
宝玉叹道:“妹妹恼我,我也要说的。平素都是因为宝玉一味小心,不敢明白说出心里的话,才惹得妹妹疑心,众人又金一句玉一句地混说混比,拉扯旁人,倒惹妹妹烦恼。这回我索性打破了这个闷葫芦,把我的心思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剖白个通透,便是死了,也不屈。”
黛玉先还愣愣地听着,及到最后一句,正碰在心坎儿上,不禁哭得哽咽难言,便要责他大胆妄言,也是无力。紫鹃也觉伤感,连劝也忘了,只在一旁拿着绢子垂泪。
宝玉不禁也哭了,益发说道:“好妹妹,我的肠子都碎了,你还只是哭。我早说过我这个心里除了妹妹再无第二个人,妹妹只不信,到底弄出这些阴差阳错来。前儿我已与老太太、太太说明,若要我舍妹妹而娶别人,除非是死了,拿尸首去成婚;这回索性都闹得明白,看谁还敢来罗嗦妹妹。”
黛玉自听了贾母说已将自己聘与北静王为妃的话,心里万念俱灰,已死了大半,只想着再见宝玉一面,其余竟别无所求。如今听宝玉说尚有转寰之机,遂重新唤起求生之意,心思清爽,便又想起一事,哭道:“你又何苦来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又替我打算什么?不如让我干干净净一口气上不来死了,好让你清清爽爽做成好姻缘去。”
宝玉道:“你到今儿还不信我,还来怄我,除了妹妹,我又有什么好姻缘?”
黛玉道:“娘娘已经赐婚,合府里都知道了,金玉良缘,你还只瞒着我。”
宝玉这几日只为北静王求聘黛玉的事煎心,竟没想到自己身上,及听黛玉提醒,方想起还有这一宗公案,愣了半晌,方道:“我只不答应,难道他们牛不喝水强按头么?便是大姐姐也不能强人所难的。何况赐婚只是传闻,并未真格有旨意下来。老太太早许了我,等娘娘回京,亲自进宫去代你我二人求情的。我连北静王府都闯了,还怕别的么?别说是大姐姐,就算皇上赐婚,我也敢闹上金銮殿去,倒看看谁还挑着头儿混说什么金玉良缘不说了。”
黛玉听了这话,反不好意思起来,啐道:“谁许你到处混说……”说到一半,却又咽住,满面胀红,喘成一气大嗽起来。
宝玉情急,便欲上前搀扶,恰麝月、秋纹已收拾了衣裳来接他回房,宝玉虽不舍,然而见黛玉抖得风中桃花一般,却还勉力抬头望他,冲他摆手儿,那眼里的意思分明只要他去,生怕自己呆着不去更惹她着急,且紫鹃也在一旁劝道:“二爷的话,姑娘已尽明白了,如今且回房去歇着吧,来日方长呢。”只得去了。
这里黛玉思前想后,起初也信了宝玉的话,只道暂且无事;转念一想,那北静王府何许人也,焉肯出尔反尔,如此轻易放弃?元妃赐婚更是势成定局,又岂是宝玉三言两语可以逆转的?想来二人竟是万无遂心如愿之理,不禁可哀;又想着宝玉为了自己的事闹上北府,何等大胆莽撞?论其情,着实可感可佩;论其辞,则未免逾礼,可惧可虑;况且女孩儿家私情原是闺阁中万死不赦之过,自己与宝玉虽然持之以礼,并无失检点处,然而这回宝玉为着自己大吵大闹,想必阖府皆知,未必不有闲言碎语,则又可愧;因此思来想去,没个了局,那眼泪只如断线珠子一般,成串滴落,不能休止。
且说黛玉所思虑的,贾母自然更加虑到了,明知北静王必定另有文章,只恨猜不透,欲找人商议,想着贾赦、邢夫人是事不干己不劳心的,贾政为人梗直不会转弯,王夫人又愚钝没主意,惟有贾琏、熙凤夫妻尚可议事,因此命鸳鸯请了他二人来,又想了想,到底不好瞒过王夫人,便命也一同请来,遂将自己一番担忧说了。
凤姐先就回道:“老祖宗虑得极是。想那北静王爷为这事惦记了不止一二年,又叫少妃来亲自探看,又叫冯紫英打听出身来历,又跟咱们老爷几次递话儿,又特特地请了林妹妹的从业老师贾雨村说媒,就是寻常王府里结亲也不过如此,哪里是王爷纳妃,直与皇上选娘娘差不多。他既品度了这二三年才正式下聘,分明志在必得,焉肯为宝兄弟几句话就打了退堂鼓?不过是想留个好名儿,不肯让人说他强抢豪夺,所以才说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儿先稳住咱们,回头必定还要想个什么法儿,逼得咱们府上主动去攀交,倒反赶着他去结亲。想来我们若不肯结这头亲,他必定还有什么新招儿埋伏在后头。”
贾母叹道:“我何尝不是担忧这个?想来他借口讲谈学问扣留宝玉在府上,还只是第一计,后头不定还有些什么千奇百怪的厉害法宝呢。这次宝玉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不过是个提醒,敲锣听音儿,下次未必便能这么容易。”
贾琏见贾母既已明说了,便也禀道:“我听里头的公公说,皇上不在京的这段日子,四位王爷共同监国,凡有奏章,都是四位王爷合议,忠顺王与北静王多半政见不同,正是水火不两立;东安郡王和南安郡王又一味和稀泥,两头不肯得罪,所以许多大事都耽误下来,裁议不决。比如藩邦之乱,北静王主战,忠顺王主和,一个说要发兵去打,直叫兵部拟定出征名单,凡是世袭武职的人家都要逢二抽一,充军作战;一个说该以和亲怀柔,前时叫各府里适龄女子都画像造册,便是为了备选。”
贾母这些日子一直为了探春、惜春备选的事忧心,却并不知还有征丁一事,闻言不禁一愣,问道:“这样说来,北静与忠顺王府竟是斗个平手?老爷不是说造册备选是为了联络那些海外王储么?怎么又变成议和了?”
贾琏叹道:“朝廷里的事,哪里说得准呢。同海国联姻是北静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