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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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亦真亦假悬崖撒手 非雾非花陌路逢亲
话说宝玉在翠玉楼后巷听了花魁唱曲,知是故人,便要打门求见,忽又思及伊人性情乖僻,素来高傲自持,必不愿今日沉溷之态落在自己眼中,遂起“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叹,沉吟半晌,终觉见也无益,徒增伤悲,遂痴痴的听了一回,从薛涛、关盼盼、唐琬一直听到鱼璇玑,心里头倒像是跟着那十个女子从生到死活过一遍,由那些人,便又想及黛玉、晴雯、香菱、金钏、乃至元春、迎春、秦可卿、尤三姐等一干人来,想到富贵荣华,无非烟云,绮年玉貌,终归尘土,不禁忽忽如有所失,心里空空荡荡,竟不知所为何来,今向何去,怏怏的垂头去了。
回至江边时,只见烟水苍茫,青碧连天,一艘艘旗旌如林,却不见自己的那只船。先还只道走错了路,便又来回看了两遍,果然不见,这方着慌起来,忙到处问人时,多说不知道,好容易问着一个紫脸膛瓦刀脸的半老渔公,扎着裤角在那里潲网,便又上前说了始末。那艄公一长一短的问明了是怎样怎样一只船,如何如何一个人,将腿一拍道:“果然不错。起先我见那船停在这里,一个胖子先上了岸,接着公子也上去了,不一时,胖子急匆匆的回来,立逼着扯起帆来便叫开船。我看他神色张皇,便有些疑惑。据公子说来,竟是遇见拐子了,特地骗公子上了岸,他们好趁机逃走,倒不知丢了什么没有?”
宝玉听了,又惊又急,几乎哭将出来,顿足道:“我全副身家都在船上了,这可怎么是好?”忙拿出钱来求艄公替他追去,许他只要追得上,情愿拿出一半货物相谢。那艄公笑道:“别说那是只快船,我这打渔的舢板追不上,便是也有快船,这会儿没风没浪,那船少说已经开出两个时辰,总有五六十里地了,却往那里寻去?”宝玉跌坐在地,半晌作声不得。那艄公见他可怜,又道:“如今并无别策,公子不如往官府里报个案,添了失单,若是天可怜见,或者将来还寻得到。”又与宝玉指了官府所在。
宝玉无法,只得依着指点往衙门报了官,不过走个过场,白劳动半日腿脚口舌而已,那里派得上用场。幸好怀里还揣着些散碎银子,遂雇了车,仍往京城里来。一路朝行夜投,搭车住店,三餐一宿,件件都是钱,不到半路,银子已花得精光。幸好离京已近,只得一路乞讨拄杖而行。
那宝玉自出娘胎来也不曾受过这般凄楚,从前在紫檀堡时虽然已经贫落,却还有宝钗、琪官等人陪伴,袭人、麝月朝夕侍奉,到底不曾亲手拈过一针一线,煮过一茶一饭,如今竟连一餐一宿俱不可得,讨得到时或有一顿饱饭,讨不来时两三顿饿着的时候也有,夜里更是随便草丛树下,破洞寒窑,不过走到那里睡那里,不上一月,便把个饮甘饫肥的公子哥儿熬成面黄肌瘦的叫花子了。
如此好容易挣扎着进了京,已是初冬时候。这日方蹭到一处庄子上,只见枯柳衰杨,一望无际都是些蔓草荒烟,远远看见一户人家屋顶上冒着炊烟,不觉更加饥肠辘辘的起来。迤逦行来,只见小小一处院落,院门半掩,里边有个女孩子坐在那里摇着车儿纺线,虽是家常打扮,荆钗布裙,却生得眉清目秀,娇娜秀丽,不似寻常村姑模样。宝玉见了那女孩子,心里别的一跳,只觉得此情景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一般,且那女孩子十分眼熟。正在出神,忽听有人叫了一声:“巧姐儿,那菜包子蒸得了没?”便见一个老妪从柴门后转出来,穿着棉袄棉裤,两手犹在腰里摸索着正系裤带呢。那女孩子答应一声,放了纺车转身进屋。
宝玉耳中一震,猛然省起——那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嫡亲的侄女儿,贾琏、王熙凤之女巧姐儿,叫他的却是那年上门打秋风的刘姥姥。心下又是诧异又是羞惭,忽见那姥姥抬头向这边望了一望,忙转身急走,慌不择路,只管向村外头跑来,心下不知如何,生怕被追上的一般。
不觉来至村头,忽的一阵怪风,下起雪珠儿来,急密如织,瞬息将衣衫冠履尽行打湿。宝玉避之不及,紧跑几步,忽见路前现一古寺,年久失修,倾斜欲颓,门前有一石碣,写着三个大字,乃是“菩提寺”。当下也不及多想,匆匆进来,只见寺中神像剥落,佛龛半塌,里面早有一个人背着身子在烤火,听见人声,回过头来,两下里都猛可吃了一惊。原来那人虽然衣衫蔽旧,形容憔悴,却生得俊朗秀逸,仪表清雅,面如冠玉而温润,目似含珠而精莹,一派的器宇不凡。那人却也不住打量宝玉,满脸惊疑不定,半晌忽有醒悟之色,问道:“兄长可是姓贾?”宝玉大惊,忙问:“兄台何以知道敝姓?原来是认识的么?”
那人笑道:“虽不认得,却久仰兄台尊讳形容,只恨不能一见,不料竟于今时斯地相逢,也是一段奇缘。”宝玉此时却也省得了,笑道:“想必阁下便是甄世兄,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那人正是甄宝玉。自他家被抄后,家财尽没,家人理当去籍为奴,在菜市口当街变卖,人们皆知他原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之子,岂肯买来为奴,遂都不肯问津。如此延宕一年,每日一早出街,至晚方回,受尽白眼贫舌,不消细言。幸有东王上了一本,说他家其实罪不至此,皇上法外开恩,遂发还十七间半房产,容他们存身。无奈甄宝玉不擅理家,又无进益,未到一年,即复当卖净尽,又值父母双亡,更无所出,遂卖了房屋,料理过丧事后,即带上所余不多银两,云游山海大川,以至流落于斯,却不料因缘巧合,竟得与贾宝玉相遇。
两人通了名姓,重新厮见,照镜子似的彼此打量半晌,不觉莞尔而笑;及叙起两家境遇,其偃蹇流离,树倒巢倾之势,相差无几,又不禁洒了几点泪。甄宝玉又道:“从我记事起,便听家里人常说京城荣国府有位公子衔玉而生,心中每每赞叹惊奇,今日幸得识荆,不知可赐一见否?”贾宝玉笑道:“为了这个劳什子,也不知添了我多少嗷嘈。任谁见了都说稀奇,终究带了他二十年,也未见着有何稀奇可贵之处。”说着,自衣领里掣出玉来。
甄宝玉见了,只觉心里“突”的一跳,倒像把个心呕出来托在手掌中的一样,不由紧紧攥住,翻覆看了几遍,又将小字细细读了,犹自半明半昧的出神。忽听贾宝玉在耳边同自己说了句什么话,恍恍惚惚答了句“什么?”及宝玉又说一遍,方知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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