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第8章


她说到这儿,挥了一下手,闻了闻鼻烟儿,又说起来了: 
“辽尼亚,人间的事儿啊,就像花边儿。而织花边儿的又是个瞎老婆子,你就知道织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人家抓住小偷儿,可是要打死的!” 
一阵沉默她又说: 
“唉,真理何在啊!” 
第二天我找到茨冈: 
“人家会不会打死你啊?” 
“抓住我?可没那么容易!” 
“我眼明手快,马也跑得快!” 
说完了他一笑。可马上又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偷东西不好,而且很危险,可我只是想开开心、解解闷啊!” 
“我也不想攒什么钱,不出几天你的舅舅们就把我手里的钱都弄走了。” 
“弄走就弄走吧,反正我也吃饱了,钱也没什么用。” 
他抓住我的手,说: 
“啊,你很瘦,骨头很硬,长大以后力气肯定特别大!” 
“你听我的话,学吉他吧,让雅可夫舅舅教你,你还小,学起来一定不困难!” 
“你人虽小,脾气倒挺大。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姥爷?” 
“我也不知道。” 
“除了老太太,他们一家子我谁也不喜欢,让魔鬼喜欢他们吧!” 
“那,你喜欢我吗?” 
“你不姓卡什林,你姓彼什柯夫,你是另一个家族的人!” 
他突然搂住我,低低地说: 
“唉,如果我有一副好嗓子,我就能把人们的心都燃烧起来,那会多好啊!” 
“好啦,你走吧,小弟弟,我得干活儿了!” 
他把我放到地板上,往嘴里塞了一把小钉子,把一块湿湿的黑布绷得紧紧地,钉在了一块大个儿的四方木板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谈话。过了不久,他就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 
院子里有一个橡木的大个儿十字架,靠着围墙,已经放了很长时间了。我刚来时,它就放在那儿了。 
那会儿它还挺新的,黄黄的。可过了秋天,雨水把它淋黑了。散发着一股橡木的苦味儿,在拥挤而肮脏的院子里,更显得添乱了。 
这个十字架是雅可夫舅舅买的,他许下愿,要在妻子死去一周年的祭日,亲自把它背到坟上。 
那是刚入冬的一天,风雪严寒的大冷天。 
姥姥姥爷一大早就带着3个孙子到坟地去了,我犯了错误,被关在了家里。 
两个舅舅穿着黑色的皮大衣,把十字架从墙上扶了起来。 
格里高里和另外一个人把十字架放到了茨冈的肩膀上。 
茨冈一个踉啮叉开腿站住了。 
“怎么样,挺得住吗?” 
格里高里问。 
“说不清,很沉!” 
米哈伊尔舅舅大叫: 
“快开门,瞎鬼!” 
雅可夫舅舅说: 
“瓦尼卡,你不嫌害臊,我们俩加起来也不如你有劲儿!” 
格里高里开开门,嘱咐伊凡: 
“小心点儿,千万别累坏了!” 
“秃驴!” 
米哈伊尔舅舅在街上喊了一声。 
人们都笑了。大家似乎都为把这个十字架抬走而高兴。 
格里高里拉着我到了染房,把我抱到一堆准备染色的羊毛上面,把羊毛围到了我的肩膀上,又闻了闻锅里冒出来的蒸汽,他说: 
“你姥爷今天也许不打你了,我看眼神挺和气的!” 
“唉,小家伙,我和你姥爷在一块呆了37年了,他的事儿我最清楚。” 
“最早,我们是朋友,一块作买卖。后来他当上了老板,因为他聪明,我不行。” 
“不过,上帝是最聪明的,人间的聪明,他都是一笑了之了的。”尽管你还不知道别人为什么那么做,那么说,可是你慢慢地都会明白的。 
“孤儿,苦啊!” 
“你的爸爸,马克辛·萨瓦杰依奇就什么都懂,他可是个无价之宝啊!” 
“也就是因为这个,你姥爷才不喜欢他的!” 
听格里高里这样絮絮叨叨地讲,我心里特别高兴。 
炉子里金黄色的火光映红了我的脸,屋子里弥漫着雾似的蒸汽,它们升到房顶的木板上,变成了灰色的霜,从房顶上前缝隙里往上看,可以看到一线蓝蓝的天空。 
风小子,雨也停了,阳光灿烂,雪橇走在大街上,发出刺耳的鸣叫。炊烟悠然而起,轻淡的影子从雪地上滑过,好像也在讲述着什么。 
大胡子格里高里身高体瘦,一对大耳朵又没戴帽子,简直太像个善良的巫师了。 
他搅拌着颜料,继续他的话题: 
“要用正直的眼光看待每一个人,即使是一条狗,你也要一视同仁……” 
我抬头看着他,感到非常神圣。 
看样很沉的眼镜压在他的鼻梁上,鼻尖儿上有许多发青的血丝,这和姥姥是一样的。 
“啊,等一等,有什么事!” 
他突然用脚关上了炉门,先竖着耳朵听了一下,然后一个箭步冲到了院子里。 
我也跑了出去。 
茨冈被抬进了厨房。 
他躺在地板上,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被窗格分成了几道儿,一道儿落在他脸上、胸上,一道落在了腿上。 
他的眉毛挑了起来,额头放着一种奇怪的光。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只有暗紫的嘴唇在动,吐出些发红的泡沫儿来。鲜红的血从嘴里流到脸上又滑到脖子上,最后流向地板,很快他就被血整个浸泡住了。 
他的两腿痛苦地弯曲着,血把它们粘到了地板上。 
地板擦得很干净,鲜红的血像一条小溪在上面流淌,横穿过一道道光线,流向门口。 
茨冈直挺地躺着,人有手指头还在微微抓动,手指头上的血迹在阳光下闪着光。 
保姆叶芙格妮娅把一支细蜡烛向伊凡手里塞,可伊凡根本握不住,蜡烛倒了,栽进了血泊之中。 
叶芙格妮娅拾起蜡烛来,用裙子角把它擦干净,又往伊凡的手里塞。 
人们议论纷纷,我有点站不稳,赶紧抓住了门环。 
雅可夫舅舅战战兢兢地来回走着,低声说: 
“他摔倒了!给压住了!砸在背上!” 
“我们一看不行,就赶紧扔掉了十字架,要不我们也会被砸坏的。” 
他面如死灰,两眼无神,疲惫不堪。 
格里高里怒吼道: 
“是你们砸死了他!” 
“是的,那又怎样?” 
“你,你们!” 
血在门槛边上聚成一摊儿,渐渐变黑了。好像鼓了起来。 
茨冈不停地吐着血泡儿,低低地哼叫着,声音越来越小,人也瘦了下去,平了下去,贴在了地板上,好像要陷进去。 
雅可夫舅舅低声说: 
“米哈伊尔去叫爸爸了!” 
“是我,雇屯一辆马车把他拉了回来!唉,幸亏不是我亲自背着,否则……” 
叶芙格妮娅还在把蜡烛往茨冈手里塞,烛泪滴在了他的手掌心里。 
格里高里怒吼: 
“行啦,你把蜡立在地板上就行啦,笨蛋!” 
“哎!” 
“给他把帽子摘下来。” 
保姆把伊凡的帽子摘了下来,他的后脑勺砸在地板上,沉沉地响了一声。 
他头歪向一边,血顺着嘴角往外外淌,流得更多了。 
我等了很久,等茨冈休息好了站起来,坐在地板上,吐一口唾沫说: 
“呸,好热啊……” 
可是没有。 
第三天,他还是那么躺着,不断地瘦了下去。 
他脸黑了下来,指头也不能动了,嘴边儿上也不流血沫了。 
他的天灵盖和两个耳朵旁,插着三支蜡烛,黄色的火光摇曳不定,照着他篷乱的头发。 
叶芙格妮娅跪在地上哭着: 
“我的小鸽子,我的小宝贝……” 
我感到特别冷,十分害怕。爬到了桌子底下躲了起来。 
姥爷穿着貉绒大衣,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穿带毛尾巴领子的皮大衣的姥姥、米哈伊尔舅舅、孩子们,还有很多生人,都涌了进来。 
姥爸把皮大衣往地上一扔,吼道: 
“混蛋!你们把一个多么能干的小伙子给毁了!再过几年,他可就是无价之宝啊!” 
地板上的衣服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往外爬,碰到了姥爷的脚。 
他踢了我一脚,举起拳头向舅舅们挥舞着: 
“你们这邦狼崽子!” 
他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抽咽了几下,但是没有流泪: 
“他是你们的眼中钉,这我知道!” 
唉,凡纽希加,你怎么就不知道呢?傻蛋! 
“我说,怎么办?嗯,怎么办?上帝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们,嗯?老婆子?” 
姥姥趴在了地板上,两只手不停地摸着伊凡的脸和身子,搓他的手,盯着他的眼,把蜡烛都碰倒了。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脸上发黑,身上也是黑衣服,二目圆睁,可怕地低吼着: 
“滚!滚出去可恶的畜生!” 
除了姥爷,别人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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